没有国樑爹爹,就没有浙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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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24小时-钱江晚报记者马黎通讯员王平

图片由浙江昆剧团张一帆黄明明吴煌提供

每到5月18日,浙江昆剧团都会有一场纪念,一次致敬。

这一天,除了是昆曲被列入世界非遗的纪念日,对浙昆来说,意义更为重大。年4月10日,浙江昆剧团晋京演出《十五贯》,5月18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从“一出戏救活了一个剧种”谈起》。

我们都知道,这出戏捧红了几位传字辈大咖:“况钟”周传瑛,“娄阿鼠”王传淞,但很多人忽略了另一个重要角色“过于执”。

《十五贯测字》王传淞(左)、周传瑛(右)

他的扮演者,并不是“传”字辈,也不在昆剧任何“辈”中,但年,在看完《十五贯》首演后,几乎所有顶尖“剧评人”——俞振飞、梅兰芳、田汉、汪曾祺都为这位“过于执”打call。

他的扮演者,叫朱国樑。今年,先生诞辰周年。5月15日晚,浙江胜利剧院,浙昆用一场特别的演出,纪念他——《一个不能忘却的人——朱国樑先生》。5月16日,纪念先生的研讨会也将在杭州举行。

朱国樑在《十五贯》饰演过于执

生活中的朱国樑

不能忘却,仅仅因为他在《十五贯》中的出色表演吗?

朱国樑这个名字,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太陌生了,浙昆的年轻一代,除了《十五贯》,也很难说清他的故事。但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没有朱国樑,就没有浙昆。

年,当时的浙昆,还叫浙江昆苏剧团,是全国唯一传承正宗昆剧表演的演出团体。文化界、戏剧界不少人以为昆剧的淘汰是必然的,然而,浙昆《十五贯》进京演出后,流落各处的昆剧人,再度聚集在一起,开始培育新一代,学术界对于昆剧的研究,才开始重新恢复生机。由此,“传字辈”培养出今天的“世、盛、秀、万、代”(浙江),“昆大、二、三、四、五班”(上海),“继、承、弘、扬”(江苏)诸代昆曲艺术从业者。

5月15日的纪念朱国樑特别演出剧照,余斌饰演朱国樑

不知有多少人想过一个问题。如果时间继续倒退,当所有昆曲院团凋零之时,浙江的这个昆剧团同样不好过,剧场简陋,观众滴滴答答,女演员穿着戏鞋出嫁,演员收入只有三四十块,它是怎么坚守住的?用“传字辈”艺术家周传瑛的话说,“兄弟们走的走,死的死,改行的改行”,又是什么力量,把他们重新召回到一个剧团,继续做这件看似吃力不讨好的事?

这一切的“源头”,都和朱国樑有关。“一出戏救活一个剧种”如果还有下半句,用“一个人挽救一个剧种”来形容他,并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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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的谢幕,出现了近几年来都不曾看到的画面,台下的知情人,难免泪目。

浙昆“世字辈”艺术家走上舞台——朱世莲、俞康、龚世葵、王世瑶、王世菊、张世铮、郑世菁、周世瑞、沈世华、汪世瑜。

“世”字辈老先生上台谢幕

浙昆五代人大合影

如今还健在的“世字辈”艺术家,能到场的,几乎都来了。上一次这么完整到齐,大概还是年的事情。那时,周传瑛的夫人张娴还在世。如今,世字辈的兄弟姐妹大多已年届耄耋,没有到场的张世萼年纪最大87岁,今晚到场年龄最大的朱世莲86岁,也是朱国樑的二女儿。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已经退出舞台多年,即便如汪世瑜先生,也已不在舞台上彩扮。此番再聚首,他们在台上,有几句话想说——

“我们团是哪年落户杭州的?”

“大概是年吧。”

“春天还是秋天?”

王世瑶说:“是冬天,因为当时是在混堂里开会决定的。最后拍板的,还是国樑爹爹。”

国樑爹爹,大家都这样叫他。

这是一个班的班主,是一个戏班的领头人。这个班的名字,叫“国风”。熟悉浙昆历史的人应该知道,浙昆的前身正是“国风”,但最开始,它并不是昆剧团,而是苏剧团。

朱国樑是宁波镇海人,在上海法政学堂念大学,但后来不得不辍学,转投南画画家、苏滩艺人张柏生为师。年,朱国樑与师父张柏生之女张凤云合作,用两人的名字,创立“国凤社”(后改为“国风”)。

这是苏剧的一个重要时间节点——朱国樑参与创造了一个剧种:苏剧。

为何这么说?

苏剧,以前就跟我们现在看到的苏州弹词很像,不化妆,只坐唱,叫苏滩,也有叫对口南词,但到朱国樑这一代人,开始化妆表演,叫化妆苏滩、新型苏滩,演员穿上服装,在台上演有情节的戏。更重要的是,朱国樑创立的“国风”,是苏剧步上戏曲舞台的第一个剧团,也是解放前苏剧唯一的职业剧团。

朱国樑的苏剧团,此时和昆剧没什么关系。而另一边,此时的周传瑛、王传淞等兄弟,正为昆曲遇到了大好时光而兴奋,他们是苏州昆剧传习所(后来他们也被称为“传字辈”)的学员,他们组织的“新乐府”、“仙霓社”在上海、苏州等地演出,被誉为“昆界之模范,艺术之曙光”。

时人以为昆曲“大有中兴气象”。

然而,年,日寇入侵、社会动乱,传习班难以维持。

尤其是“传字辈”师兄弟组织的昆曲班社“仙霓社”散了之后,正宗姑苏昆剧的舞台演出绝迹了,实际意味着昆剧的行将灭亡。在朱国樑的邀请下,上世纪40年代,王传淞和周传瑛投奔到他的“国风”苏剧团里。

当时全团没有固定住处,只有一条船,行驶于江浙沪的各个码头择地演出。而现在最不可想象的就是“独脚场面”:这位前辈就是张仁发(艺名张兰亭),他居然可以一个人同时操作齐钹、单皮鼓、大锣、小锣、胡琴等文武场各般乐器,几乎担当整副乐队。

可以这样说,苏剧的起源只和八个人有关——朱国樑、龚祥甫、王传淞、周传瑛、张家三姐妹(张艳云、张凤云、张娴)和他们的兄弟张仁发,他们是创作苏剧的男女演员兼伴奏。而这8个人,后来大部分成了浙昆初建时的元老与核心。再八卦一下,龚祥甫、王传淞、周传瑛三人后来也成了张家三姐妹的终身伴侣。

年《大众电影》里,对电影《十五贯》主演的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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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传瑛时常想念这段时光。

“不单是因为同过患难的故人不应忘怀,更因为有了那段历史并那几位老人的存在,对后来《十五贯》(改编本)的出现,对浙江昆剧团(新中国的第一个社会主义的昆剧团)的成立,对昆剧的继承和发展有很大的关系,有不能任意忘却的功劳。”

这也是此次纪念朱国樑的最大原因。在朱国樑的支持下,正昆舞台演出依附苏剧,衰而不绝。

“20世纪三四十年代如果没有朱国樑在国风苏剧团中收留周传瑛、王传淞保存南昆一脉,非但不会有年《十五贯》全剧的精湛表演,而且周传瑛、王传淞或早已和不少传字辈师兄弟一样改行别业。”张一帆说。

而周传瑛早在年,就道出了朱国樑——这位非昆界人士,对于昆曲,对于浙昆的最大意义——

所谓“救活”昆剧的《十五贯》(还有纪念洪昇而演出的《长生殿》)出现在这个坚持昆剧舞台演出的破烂戏班子身上,难道完全是偶然的么?……没有“百花齐放、推陈出新”,就没有《十五贯》;没有“国风”,就没有浙江昆剧团。

《十五贯》周传瑛演况钟

周先生的这番倒推,这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言外之意,没有朱国樑,就没有浙江昆剧团。

我们再来说说《十五贯》。

今天,除了朱国樑的二女儿朱世莲来了,一早从北京坐高铁来杭州的,还有朱国樑的外孙女袁小牧。

看到这个姓氏,可能大部分人还反应不过来。但一说这个名字,你就懂了:袁牧之。中国电影的奠基人,编导了中国电影里程碑式的经典作品《马路天使》及《生死同心》、《八百壮士》。

我们用一个小故事,来理一理人物线。

年,也就是《十五贯》进京演出前一年。那年春天,袁牧之和丁玲在杭州养病。两人从报纸的角落里发现,有个戏院在演昆曲《牡丹亭》,第二天的剧目竟是《长生殿》。丁玲很惊讶,汤显祖和洪昇的作品只能在书本上读到,现在竟然还活在舞台上,而且昆曲也已绝迹多年了,今天竟然还能看到,太难得了。

这个团,就是朱国樑带领的国风昆苏剧团。两人奔到了剧场,演出开始了,但服装破旧,阵容是老的老,小的小,老的大多都有病,但精湛的演技使他们倾倒。第二天,在鲁迅的学生、时任浙江省文化局局长,之后主持了《十五贯》剧本改编的黄源的陪同下,接着看《长生殿》,两位更加兴奋了。

年,《长生殿》作者洪昇逝世周年,团里赶排了全本《长生殿》,这在全国的戏班里也是唯一的。这部戏的年轻女主角,叫朱世藕,朱国樑的小女儿。她初向父亲学习苏剧,后与传字辈老师学昆剧,工六旦,是剧团的当家旦角。年,她成为国风昆苏剧团第一任团长,只有17岁。

前一年,袁牧之辞职病休。此刻,他被眼前的青春的朱世藕吸引了。黄源后来在文章中这样写道:“他爱上了剧团的一位青年女主角。他请求组织上批准他们的婚事,我转报省委,玉成美事。袁牧之曾是上海的著名话剧演员,当时中央文化部的电影局局长,是戏剧界著名人士,我暗中希望有他对昆剧的赞助,或可摆脱它目前的困境。”

没过几个月,年8月8日,两人结婚。他们相差25岁,生了3个孩子:大女袁牧女(年去世),小女袁小牧,儿子袁牧男。而出乎黄源意料的是,朱世藕放弃了自己的演艺前程,退出剧团,一心一意为袁牧之做助手,辅佐创作。

袁牧之的墓碑上,袁牧之和妻子朱世藕的合照

丁玲休养期已满,即将回京,她的任务是在北京作宣传,告诉北京文艺界有个昆剧团还活在杭州。袁牧之做的具体工作,第一步找田汉,他是当时的文化部艺术局局长、戏剧家协会主席,像“国风”这类民间团体,正好在他的管辖之内。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十五贯》在第二年,进京演出,一炮而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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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如今唯一还能看到朱国樑在舞台上创造的艺术形象,就是《十五贯》中的过于执,一位刚愎自用,只凭主观臆测来断案的无锡知县。而他留下来的生活照和剧照,并不多。你会发现,平时粗布长衫的他,戴副眼镜,温温柔柔,有点像徐志摩,事实上,他有高度近视,但在舞台演出时,却目光如炬,特写的镜头完整准确地记录了这一点。

这半年,我们整理了多位著名“剧评人”在年看完戏后几乎是第一时间写的评论,在此摘几段,大家可以感受下朱国樑先生在《十五贯》中的表演——

田汉:看昆苏剧团的《十五贯》,《光明日报》年4月14日

“演况钟的周传瑛,演过于执的朱国梁,演周忱的包传铎都非常之好。……朱国梁很深刻自然的刻画了一个‘英明果断’以主观主义的逻辑草菅人命的官僚主义者。”

欧阳予倩:谈昆剧《十五贯》和《长生殿》的演出,《人民日报》年4月14日

“这一场饰过于执的朱国梁演得很好。他是个强项的县官。对苏州知府不大买账,还反对他翻案,言语之中存心我奚落而又必须保持对上司的礼貌,分寸之间掌握得十分适当。”

梅兰芳:昆苏剧团的《十五贯》观后,《光明日报》年4月22日

“朱国梁的县官,刻画出一个并不是贪污受贿而是自命能吏但实际是主观的草菅人命的官僚。龚祥甫扮演的熊友兰,蒋笑笑扮演的秦古心,和其余全体演员,都能适合身份地作出适当的表演,使这出三个半钟头的大本戏毫不松懈的进行到底。”

俞振飞:周传瑛和王传淞在《十五贯》中的表演,《俞振飞艺术论集》年7月第一版,许寅整理

要着重地谈到表演艺术,当然首先不能忘记传瑛、传淞、国梁这三位主要演员的成就,所以我这里一开头就谈朱国梁同志演的过于执。

朱国梁同志为苏剧名宿,舞台生活已有四十年,早年唱苏剧,能即景生情,随编随唱,才智过人。在《十五贯》中,他演过于执,真是惟妙惟肖,堪称一绝,难怪人家现在要把这个人物当做官僚主义者的典型了。

大家知道,过于执这个人的特点,是骄恣蛮横,刚愎自用。明明是自己昏聩糊涂、不辨贤愚,偏偏自以为是英明果断、明察秋毫;明明是自己屈斩良民、草菅人命,偏偏自以为是剪除奸宄,为民伸冤。像这种角色,一般认为只要稍加夸张,便能逼真。其实不然。内行人都晓得,演这种人物,最容易犯一个“火”字。在台上只要一失分寸,便会矫揉造作,变成为做戏而做戏,徒然令人觉得滑稽可笑,却不会有艺术的力量。国梁同志演这出戏,总的说来,掌握得很好,举止神态,无一不切合剧中人的身份、性格,因此不仅演来有声有色,形象非常鲜明,而且恰到好处,没有火气。

汪曾祺先生在看完戏后,专门为他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就叫《论过于执》,发表在年《北京文艺》6月号。

还有一件事,朱国樑的“过于执”曾先后至少亲授过三位青涩少年,分别是钮骠、张世铮和王世瑶老师,现在三位的平均年龄是81.6岁。

《十五贯》火了以后,由上海电影制片厂拍成电影。在摄制期中,中国戏曲学校曾组织了一些同学前去向昆剧前辈学习。朱国樑对前来学戏的钮骠这样说:“过于执对苏、熊的案件也很‘用心’很‘负责’,如果说他没动脑筋,那是冤枉他。他吸收了群众(包括真凶娄阿鼠在内)的‘意见’,从四面八方据理推测,浮面而看,他的判断不是毫无理由的,可是犯了一个大毛病——不实事求是,没调查研究,只凭察颜观色、主观臆测。”朱老师最后说:“演一个角色,必须仔细研究剧本,发现问题,找到角色的内心根源,才不至于‘空’。这是很要紧的。”

5月15日的纪念朱国樑特别演出剧照,余斌饰演朱国樑

周传瑛追认朱国樑为正宗的昆剧演员。

“传淞和我,虽说是昆剧老艺人,如果没有在‘国风’里十多年里坚持舞台演出,特别是那么困苦的十多年的生活磨练,演娄阿鼠和况钟是不能有真感情的。至于朱国樑、龚祥甫、张娴三姐妹,我们可以这样说:他(她)们完全够得上成为合格的姑苏正宗昆剧演员的了。”

龚世葵,当年《十五贯》里站在“况钟”周传瑛身边的小门子,也是浙昆另一位元老龚祥甫的女儿,朱国樑是她的姨夫,但她还是一直叫国樑爹爹。她说,《十五贯》从北京载誉而归后,省文化局分配了贯桥观巷72号给我们当团部,我们终于结束了多年流离失所的日子,有了自己的宿舍,国梁爹爹那时已经孤身一人,他本来完全可以分到更好的住处,但是他主动要求住到传达室旁边的一间只有几平米的小房间,理由是他夜里要看书、写东西,睡得晚,合住会影响别人休息。他的住处,可以看到团里所有人每天高高兴兴的进进出出;他有一个很大的爱好:一有机会就请我们这些孩子吃饭,看着我们狼吞虎咽,他好像特别高兴。

《十五贯》剧照,周传瑛和龚世葵

在大家的回忆里,国樑爹爹总是不多话的,微微笑着的。但请注意,浙昆这60多年来名字的改变。“国风”的招牌没有了,“苏”在“昆”的前面,后来,“昆”走到了“苏”的前面,“苏”最后没有了。朱国樑放弃了自己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老字号,全身心投入到了昆剧的事业里。我们已经无法得知,他经历了怎样的辗转反侧和心理斗争,但他什么都没有说,留给我们的,只有这个班主在传达室门口的背影,以及他对昆剧的包容和发扬。

查看《浙江日报》年7月13日的报道里,朱国樑对记者说了一句话:“《十五贯》是成功了。但是‘十五贯’不能‘贯’到底。——这只是一个开始。”

然而,开始的那年,距离朱国樑的去世,不到五年。

年初春的一天,他悄然离去,连一个晚上都没有拖累自己的孩子陪夜。朱老去世的时间据说是江南所传“老和尚过江”,江南风俗,自此日后可以收起寒衣,春暖花开。

感谢中国人民大学国剧研究中心讲师张一帆、黄源之子黄明明

参考书目

《继承在舞台上,保存在群众中》《艺术研究资料》年第4辑周传瑛口述池文吉(洛地)执笔(注:池文吉为洛地笔名)

《昆曲十五贯编演始末》《新文化史料》年第1期作者黄源

《与昆剧前辈们在一起》作者钮骠

《现代曲学昌明的“蝴蝶效应”》作者张一帆

《袁牧之与昆曲进京》作者朱世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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