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白先勇先生自述文学因缘的新作《仰不愧天》出版。白先勇自从年退休,便着手搜集资料,访问有关人士,追寻父辈足迹,自述文学因缘。
白先勇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作家。他吸收了西洋现代文学的各种写作技巧,使得他的作品精炼、现代化;然而他写的总是中国人,说的是中国故事。他的故事和文字虔诚、哀戚。可以说,他的作品始终贯穿着伤逝之情、身世之痛和一份不忍不舍。这是浓重的历史关怀,值得一读。
独特的文学文化之路
新书中,白先勇以司马迁的笔法写散文、写历史、写人、写人性,剔除了风花雪月,抒发了山河岁月。
“历史与文化”是本书的看点,收录白先勇自述文学因缘的重要文章,如对《红楼梦》的研究心得、对昆曲复兴所付出的努力,以及与夏志清、何华、林青霞等师友的交游,勾勒出白先勇独特的文学文化之路。
年1月,白先勇重返故乡桂林寻根。他颇有感触:“从前中国人重视族谱,讲究慎终追远,最怕别人批评数典忘祖,所以祖宗十八代盘根错节的传承关系记得清清楚楚,尤其喜欢记载列祖的功名。但现在看来,中国人重视家族世代相传,还真有点道理。近年来遗传基因的研究在生物学界刮起狂风,遗传学又将大行其道,家族基因的研究大概也会随之变得热门。其实我们每个人的身体里,好的坏的,不知负载了多少祖先代代相传下来的基因。”
谈及文学路,白先勇相信:遗传与环境是决定一个人的性格与命运的两大因素。他的乡音也没有改,还能说得一口桂林话。“在外面说普通话、说英文,见了广东人说广东话,因为从小到处跑,学得南腔北调。在美国住了三十多年,又得常常说外国话。但奇怪的是,我写文章,心中默诵,用的竟都是乡音,看书也如此。语言的力量不可思议,而且先入为主,最先学会的语言,一旦占据了脑中的记忆之库,后学的其他语言真还不容易完全替代呢。”
一定要读文化传统里的经典作品
白先勇的同学、作家欧阳子认为,“白先勇才气纵横,不甘受拘;他尝试过各种不同样式的小说,处理过各种不同类型的题材。而难得的是,他不仅尝试写,而且写出来的作品,很多都非常成功。”
谈及阅读与写作,白先勇表示:“我的文字的来源有两种,一方面是中国传统文学的陶冶,另一方面是中国方言。我的家乡桂林是说官话的,说的话就可以写出来。我从小又走过很多地方,我会说四川话、上海话、广东话,懂一点闽南话,湖南话也会说一点,所以是南腔北调。一方面令文字丰富,写对话时可能占了些优势,因为我后来研究小说的结果,对话是小说里非常重要的部分。”
谈及传统文化,他表示:“我小时在香港生活,接受的是英文教育,长大后学的虽然是西方文学,但骨子里好像有中国文化的根,深生在里面。愈写愈发现,感到更要回归传统。我从西方文学获益很多,学了很多技巧和思想。可是,在运用时,由于受到中国古典诗词的熏陶和感染,以至于古文文字上的应用,使我在笔下有意无意地表露出来。”
他指出:“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文化传统。我觉得不管时代怎么变,文化传统里的经典标杆作品一定要阅读。中国学生一定要读一些中国经典著作,包括文学经典、戏曲经典。要是英国学生说没有看过莎士比亚是不可想象的。”
白先生回忆,小时候曾患过肺痨,九死一生方才重回人间。追忆数十年前在广州的逝水年华,白先勇感叹:成长是痛苦的,因为成长的反面意义便是自我一部分的死亡,而这一部分往往是年轻的、浪漫的,最值得人怀念的。
精彩书摘
十年辛苦不寻常我的昆曲之旅
我的一生似乎跟昆曲,尤其是昆曲中国色天香的《牡丹亭》结上了一段缠绵无尽的不解之缘。小时候在上海,偶然有机会看到梅兰芳与俞振飞珠联璧合演出《牡丹亭》中一折《游园惊梦》,从此,“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这几句戏词,衬着笙箫管笛,便沁入了我的灵魂深处,再也无法祓除。
……
“我们这样了不起的艺术,绝对不能让它衰微下去!”那晚看了《长生殿》后,我如此动心起念。然而昆曲的颓势仍然无法遏止。第一线的演员老了,观众年龄层愈来愈高,昆曲舞台呈现也逐渐老化,整个处在急速求新望变的大环境中,昆曲生命仍然脆弱,处处受到生存威胁。如何将传统与现代衔接,使得我们有几千年辉煌历史的文化,在21世纪的舞台上,重放光芒,这是每个关心中国文化的人不得不深思的一个命题。昆曲的振衰起敝,应该只是整个中华文艺复兴的一幕序曲。
但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昆曲在我们这一代手中渐渐消沉下去。于是一群对中国文化有热忱,对昆曲更是爱护有加的文化精英、戏曲精英,由我振臂一呼,组成一支坚强的创作队伍,大家众志成城,于年4月起,经过整整一年的筹备训练,终于制作出一出上中下三本九小时的昆曲经典——青春版《牡丹亭》。这是一项文化人、艺术家,共同打造出的巨大文化工程,事后看来简直是项“不可能的任务”。
年至年春,这一年魔鬼营式训练,早九晚五,有时还开夜班,替青春版《牡丹亭》打下了根基。排练的场地是一座还没盖好的大楼,当时尚未装上门窗,冬日寒风凛凛,四面来袭。我裹着鸭绒大衣,在排练场“督军”,跟排练人员一起足足吃了一个月的大肉包子,眼看着青年演员在零下天气穿着单薄戏衣,在寒风中拼命练功,流汗流泪,终于把一出九个钟头的大戏,淬炼成形。张、汪两位老师傅严格把关,对演员的要求,一丝不苟。看了青春版《牡丹亭》的排练,我对昆曲艺术又增加了十二万分的敬佩。这是一种极高难度的表演艺术,戏曲的美学成就,无出其右。昆曲载歌载舞,无歌不舞,是把歌唱与身段融合得天衣无缝的表演。
谪仙记——写给林青霞
林青霞的名字取得好,“青霞”两个字再恰当不过,不容更改。青色是春色,象征青春,而且是永远的;霞是天上的云彩,是天颜,不属人间。青霞其人其名,让我联想起李商隐的《霜月》诗——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青女乃主霜雪之神,冰肌玉骨,风鬟雾鬓,是位孤高仙子。林青霞是台湾制造出来的一则神话,这则神话在华人世界里闪耀了数十年,从未褪色。
……
其实我在20世纪80年代初就跟林青霞会过面,年我的舞台剧《游园惊梦》在台北上演,轰动一时,制作单位新象的负责人许博允兴致勃勃,想接着把《永远的尹雪艳》也搬上舞台。他把林青霞约在一位朋友家里,大家相聚。尹雪艳是另一个遗世独立的冰雪美人,许博允大概认为林青霞就是永远的尹雪艳吧,那时林青霞红遍了半边天,可能头一次见面,有几分矜持,坐在那里,不多言语,一股冷艳逼人。后来跟青霞熟了,才发觉原来她本人一点也不“冷”,是个极温馨体贴的可人儿。二十多年后,一次在香港机场,等机时我买了一些日用品,正要到柜台付钱发觉已经有人替我付了,回头一看,青霞微笑着站在那里,很随便地穿了一件白衬衫,背了一个旅行袋。她跟施南生一伙正要到吴哥窟去。青霞已经退出影坛多年,看她一派轻松,好像人生重担已卸,开始归真返璞了。可是浓妆淡抹总相宜,风姿依旧。
文图(除署名外):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吴波
编辑:广州日报全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