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昆曲界,沈世华绝对算得上“传奇”:不到二十岁已是浙昆当家花旦,曾亲历《十五贯》进京;成为中国昆剧艺术教育史上第一位女教授,经她指点的梨园人有三十余位获得梅花奖;前不久,又以高龄登台,扮相秀美如初。
谁又能想到,这位中国戏曲学院的教授、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昆曲项目代表性传承人,小时候一度交不起学费,只能读不要钱的夜校。对戏曲,她最初神往的,却是京剧。
年,沈世华出生于上海。清末民初开始,上海就是与北京、天津齐名的戏曲大码头,“海派”京剧的名头响彻全国几十年。她就读的夜校旁边是中国大戏院,常有京剧名角演出,每天看着巨大的广告牌,听着铿锵的锣鼓,心里痒痒的。
为了名正言顺看戏,她在后台做起了小生意,一边摆摊卖烟卷,一边看舞台上“角儿”。让她印象最深的是魏莲芳,圆场功特别好,走起来裙摆纹丝不动,就像是安了车轮一样。
沈世华想拜师学戏,没成。偶然,她随父亲路过杭州,认识了著名昆剧演员王传淞,顺利考入“国风苏昆剧团”。个子太小,她只能戴个红毡帽演青袍,羡慕极了同时入行的郑世菁:人家能演宫女——那好歹算“旦行”啊。
唱戏没得捷径,只能加倍苦练。沈世华每天早早起床练功——踢腿、下腰、翻身、虎跳、喊嗓子。第一次贴片子上台演丫鬟,她觉得勒上头简直像孙猴子戴上金箍圈,好不容易捱到下台,立刻就吐了。
年初,剧团沿着乌镇、新市、塘栖到杭嘉湖各个码头演出,沈世华一路随行。她仍然记得当时的盛况:“十里八乡的农民特别欢迎我们团的演出,有人说昆剧艺术曲高和寡,可大家都看得懂听得懂。”
很快,她成为浙昆的旦角台柱之一,与小生汪世瑜搭档演出,在《西园记》《桃花扇》、《断桥》中塑造的王玉贞、李香君、白娘子的形象,广受好评。当时,有评论把她与江苏张继青、上海华文漪并称为“南方昆曲三名旦”,红极一时。
此后一段时期,沈世华无法继续唱戏,只能在杭州重型机械厂工作。
每天穿着肥大的工作服,把一毛钱十斤的红萝卜当作水果……没有人知道,夜深人静时,她会不会梦见往昔的风光。
碾玉悬丝挂碧空,宫商角羽任西东。依稀似曲才堪听,又被风吹别调中。那个轻歌曼舞的小女子,似乎再也回不来了。
峰回路转。上世纪70年代末,沈世华得以复出,变得忙碌而快活。其女钮晓晴记得,母亲白天要去团里排戏,晚上常常会有演出,“那时,由她主演的昆剧《西园记》获得了空前成功,演出场场爆满”。
沈世华的事业重新繁花似锦,但对女儿来说,生活却变得喜忧参半。只要有演出,她不得不把女儿反锁在家里,有时巡回演出,甚至会离家半个多月,孩子只能由外婆照顾。
《西园记》投拍戏曲故事片的那年,作为女主角的沈世华一走就要大半年。钮晓晴回忆,对她来说,不啻是个“灾难”,母亲前脚上火车,后脚照顾她的外婆就摔了个大跟头,都是血,一老一小在宿舍大院抱头痛哭,简直是年度苦情大戏。
思考良久,拍完《西园记》后,沈世华决定淡出舞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她调入中国戏曲学院任教,开启了另外一段艺术旅程。
《昆坛求艺六十年:沈世华昆剧生涯》记录了这位名家的传奇经历。北京出版社供图
京剧与昆曲联系非常密切,素有“京昆不分家”的说法,很多梨园人都得到沈世华的指点。她把学生当成儿女,只要来求学,就尽可能多教一点,“我会的,一定毫无保留地教”。
“我的老师们当年就是这样对我言传身教的。‘传’字辈老先生们义务教戏,不收报酬。”她说。
不是深爱戏曲,难以理解那种发自内心的感情。沈世华不仅登台演出,还穿梭于各大高校义务讲课,想尽可能拉近昆曲与年轻人的距离。看见学生们听得认真,她会特别高兴。
入行已有65年,沈世华说,一辈子就爱昆曲,一辈子就要做好这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