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廿校庆·社团故事”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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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4日周六下午,春光明媚,五四纪念碑前,以雅昆曲社的部分同学正聚在一起拍曲。他们手里拿着曲谱,正在学习《牡丹亭·惊梦》,一边听着腾讯会议里老师的讲解,一边用笔在曲谱上圈点勾画。云端另一头,那位老师先带领大家一起将字音念准,重点强调古音读法,再逐句范唱,着重讲解唱词、腔格、气口相关的注意事项。等到同学们基本掌握这段唱腔后,老师又抽点部分同学独唱,并逐字逐句点评。拍曲结束后,同学们纷纷对老师说:“叔叔再见!”而这位“叔叔”,正是以雅昆曲社的创始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级本科生、现为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副教授的李辉。
(”情人坡“拍曲剪影)
李辉
—年就读于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年创立以雅昆曲社,现为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副教授。
创社初期:始于热爱,幸得良师,传递“火种”
提到社团成立之初的情形,李辉仿佛对一切都记忆犹新。以雅昆曲社成立于年,那时李辉上研究生一年级。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和很多艺术类社群的创始人一样,他也是因为对昆曲的浓厚兴趣,才萌生了创办社团的想法。李辉从大二开始接触昆曲,“大三的时候,白先勇的青春版《牡丹亭》来师大演出,这是我接触昆曲的一个契机。但是那时师大还没有曲社,可能只是有一些零散的爱好者。而且当时昆曲的音像影像资料很少,还是听录音卡带的年代,我只能去图书馆翻阅音乐史、戏曲史的著作,抄录一些昆曲的曲谱。后来慢慢结交了几个身边的朋友,再去校外的一些社团或者老师那里‘游学’。兴趣其实都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慢慢形成、壮大的,但从更喜欢到热爱,还有很长一段路,需要同好之间鼓励、切磋,更需要有老师的指引。”而从昆曲爱好者到社团组织者,李辉感觉这就像《诗经》中所言“嘤其鸣矣,求其友声”,他“想要求知音,想要团聚一拨人去进行系统的学习,而不是‘打游击战’,如果只是凭着一人一时的兴趣,是很微弱,很容易中辍的”。
在李辉看来,对曲社来说,拍曲老师是最重要的,是“灵魂人物”。“昆曲不能跟着录音机,或者单凭兴趣、乐感就能学好的,必须要有口传心授,必须要找曲唱方面造诣深厚的老师来带着拍曲,才能真正了解什么是腔格、四声阴阳、曲律曲情。”而能够在创社之初邀请到两位资深的昆曲老师,则是以雅昆曲社“最大的幸运、最大的财富”。“09年之后,曲社才慢慢步入正轨,我们邀请到了北京的两位曲家。一位是欧阳启名老师,她是首都师范大学的教授,自身的学养和家学都非常深厚,她的父亲欧阳中石先生是著名的书法家、戏剧家。另一位是许淑春老师,许老师是北京昆曲研习社的资深曲家,早在年曲社庆祝建国十周年的演出上,她就与祖父潜庵先生及姐姐同台演出了《西游记·胖姑学舌》,一时传为美谈,当时台下的观众中就有周恩来总理。”
欧阳启名老师(左)、许淑春老师(右)
《牡丹亭·惊梦》剧照
年于北师大学生活动中心
李辉感慨地表示,两位老师的“坐镇”,不仅让热爱昆曲的师大学子获得了深入学习的机会,也让以雅昆曲社成为北京曲友交流、学习的一方阵地。“以雅一直坚持日常拍曲,这一点在北京高校甚至社会曲社中,都是做得特别好的。我们是一个阵地,在疫情之前,很多校外的朋友都会来到北师大,聚集在以雅昆曲社拍曲。所以我们不仅繁荣了北师大的校园文化,在北师大校内唱响了昆曲的传承之音,也在校外的昆曲曲友中赢得了很好的口碑,也收获了很多美好的友谊。当然这些所有功劳的取得,都源于两位老师自己的艺术感召力,我们只是为广大昆曲爱好者搭建了一个平台。”
李辉认为,以雅昆曲社的成立为后来的爱好者提供了方便,在这个层面上,就有一种“传递火种”的意味。“我们在北师大成立曲社,是很好的传承的举动,就是给那些心里有一颗种子的人一片土壤。如果没有这个社团,那么这个种子可能就湮灭了。同气相求,寻求知音是很难的,所以在我那个时候,能够找到了几个同好,慢慢地搭建起这个社团,让这些星星之火有了团聚的机会。”
十四年的坚守:从社长,到师兄,到“叔叔”
在主持社团活动期间,李辉慢慢摸索着新生社团的经营之道,也将以雅昆曲社的活动形式渐渐固定下来。“建立社团之后,对我来说就不是单纯的兴趣的问题。我们必须要面临社团经营的种种琐事,比如曲社日常活动的开展,老师的聘请,还有每年的招新,跟校内外其他社团的联谊,以及团委或者社联的一些事务。这些都是慢慢地摸索和成长的。逐渐地,我们的日常活动和大型活动都相对定型了。一个是每周一次的日常拍曲;另外一个是举办昆曲相关的讲座,以及每学期一次的曲会,用更传统的说法叫“同期”,就是约定一个日期,邀请曲友们来雅集、唱曲。”虽然曲会规模较大、更为“热闹”,但相对而言,李辉其实更能从每周日常拍曲活动中感受到传承的内涵和意义。除了节假日及考试周,曲社成员每周都会聚在一起拍曲,雷打不动。更重要的是,前文提到的两位老师,也一向风雨无阻,每周都会来到师大校园,甚至从来不要报酬,连车马费也不要。“欧阳老师在首师大的教学任务也很重,她当年还要照顾年老的父母,真的是推掉了很多的工作和家事,每周来给我们拍曲;许老师也是六七十岁了,一直在坚持。老师们十年如一日的坚持,真的要有一颗无私的传承之心才能做到。”
岁月更迭,许老师年事渐高,自年开始就不能来日常拍曲,李辉也慢慢从一个学生、一个师兄,转变为一个老师,承担曲社小生的拍曲任务。用他自己的话说,这种角色的转换也是一个必然的趋势,因为“历史也总是在不停地交接”,而他也需要接过交接棒,成长起来,承担起相应的责任。而在自己成为曲社的老师之后,李辉也总能从两位老师的身上汲取到力量。采访当天,正赶上以雅昆曲社每周六下午的拍曲活动,李辉邀请团委负责采访的工作人员一起观摩。然而当天的曲社活动却推迟了一个半小时才开始,原来,李辉当天从上午八点半开始一直在面试博士生,一共十八位。为了不落下拍曲活动,李辉推迟了拍曲时间,面试一结束就进入腾讯会议,带领社员学习《牡丹亭·惊梦》。“老师如此坚持,我们这些学生也应该这样。创立社团时我是一名硕士生,后来读博、博士后,直到在首师大工作,这些年除了去外地出差,或者是有会议、监考或今天这样无法推掉的事情,我基本都没有落下这边。多少年了,14年了。”
李辉与两位老师合影
谈及社员们称呼自己为“叔叔”,李辉笑着表示这确实很亲切。“虽然每年的社长会变,但是我作为一个师兄,一个老人,一个沟通社员和老师的中间人,我确实是很特殊的存在。很多社长也才大二,对曲社的历史、昆曲的规矩等还领会得不够深,这些东西都需要我慢慢地去带动和感染他们。这些年我一直把以雅的昆曲传承当成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去做,不亚于我在平常工作上的投入。像我今天下午给他们拍那三句,我也做了很多的功课,每次都是要查阅资料,比对各家曲谱,讲清源流,辨析字音、腔格,这对我自身的曲唱也有很大的帮助。所以他们叫我叔叔,让我觉得很亲切,同时,我觉得这里面也有一种信任和尊敬在吧。”
“感觉一直在原地踏步”?
当被问及“是否是热爱、责任、师友的鼓励、教学的成就感构成的良性循环,让你一直坚持下来”,李辉却笑笑说,“其实也没有你们说的那样一直这么正能量,一直阳春白雪,身在云端”。其实,李辉也有很多苦衷,也遇到过挑战,也一直苦恼于很多无法化解的困境。
从最近说起,疫情加重导致欧阳老师和李辉无法办理入校申请,只能在线上带曲社同学一起学习,“线上活动有很多不便,虽然还能保证基本的教学,但教学的感染力远远比不上线下,线下教学的效果是无法取代的,咬字行腔的很多问题能看得更仔细,一一指导也更全面,最重要的是线上没有办法上笛子,因为网络延迟,我在这边吹,他们在那边唱,很难合到一块儿。这样对新社员的入门就很难,缺少了一种氛围的熏陶和互动、带动的感觉。所以我们只能不断地适应新形势,做出新的探索。”
除了疫情,曲社同样有很多困境,李辉说,这些困境是不能以疫情作为借口的。究其根本,既有昆曲作为传统艺术所面临的传承困境,也有以雅昆曲社作为高校社团要面对的偶然性和流动性。“其实昆曲的门槛还是很高的,光讲情怀和兴趣是不够的。我们每年招新都能招三五十人,但是真正到了学期末的时候,能留下十个人都已经很不容易了。这就是我们一直没有突破的一个困境,就是怎么样让社员的兴趣、热情能够长久地持续下去,并且把它转化为在曲唱上取得的进步,使他能够在曲唱中感受到昆曲艺术的美,获得一种愉悦感、成就感。这其实是所有传统艺术需要面对的问题,就是怎么样去普及它,同时又不会失去它最核心的艺术理念,不能够为了迎合而迎合,为了推广而推广,把它真正的精髓的东西给丢掉了。”采访当天带社员拍曲时,李辉一直穿插着讲解,“我一直给他们讲,这是阴去,这是阳入,这是阳平,这个气口应该怎么样,这些东西看似琐碎,其实是不能丢的,你再怎么普及,也不能把它唱得像歌一样。但就需要在传承和普及之间把握好调和的一个度,而且我们经常会感觉自己一直在循环往复,走重复的道路。这其实是高校社团必然会面临的问题,因为我们有‘流水的兵’,老人走,新人来,一茬茬一代代。这是我们跟其他社会曲社不一样的地方,社会曲社会不断地壮大,吸纳学有所成的曲友,但我们更多的是面对零基础、尚未入门的新人,所以我们每年都会为新人的入门,轮番、循环地讲解很多重复的内容。
以雅昆曲社年秋季招新
李辉在讲解公尺谱
除了高校社团的流动性,我们还面临很大的偶然性。比如某一届招到好苗子,你会觉得社团发展的筋骨都打通了;但是如果某一两届,你培养不出几个好苗子,那能当社长的人、接班的人都没有了。我们甚至出现过,大三的学生卸任,把社长传给一个硕士的情况,那是真的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办社一定会落脚到能不能培养新人,能不能让社员在曲唱上获得愉悦感、成就感、归属感,这是我们永远要面临的问题,没有一刻值得满足、可以停歇的时候。”
学为人师的使命:代代相传,播撒昆曲的种子
尽管面临着不少困难,但十四年间,李辉一直感动于以雅昆曲社对社员的培养。他们有的继续在学术道路上深造,更加深入地研究昆曲艺术,有的则下到基层,在祖国大地播撒昆曲的种子。
“很多社员后来都走上了研究昆曲的道路,跟着郭英德老师、杜桂萍老师等等师大的戏曲研究专家读硕士、读博士,可以说,以雅对他们的学术成长也做了很多铺垫的工作。我们的王萌筱社长,在师大读完本硕后,去了耶鲁大学攻读戏曲学博士,也加入美国那边的昆曲社团,所以昆曲是一粒种子,你在哪里都能遇到知音。还有很多社员去做基层的人民教师,我们的李冰雁、崔君翼两位社长,毕业后回到贵州、新疆任教,她们在中学语文课堂上也能讲讲昆曲。一门发源于苏州昆山的艺术,能够在祖国的西北、西南各地传唱开来,这是多么让人骄傲、感动的事情啊!我觉得这正是在师范院校里传承传统艺术的意义的一种体现,我们的校训是‘学为人师,行为世范’,从这个角度看,以雅昆曲社也是在播种。我们给师大在读的学生播下昆曲的种子,这些学生未来又把它传播给更多年轻的小孩子,这种星火燎原的崇高意义,是其他高校或社会的曲社所不具有的。”事实证明,李辉的想法没错,曲社每年招新的时候,都会有在高中就知道北师大以雅昆曲社的学生,“不夸张地说,有几位社员报考北师大、报考文学院,就是冲着师大校园有以雅昆曲社而来的。”
其实,曲社的师承传统,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可窥见一二。“欧阳启名老师,北京昆曲研习社的社长,这么富有资历的学者、曲家,为什么答应来做我们这样一个从零开始的社团的指导老师?她曾说,她的动力很大一部分是来源于她的老师周铨庵先生的感召。周老师在80年代时就曾经在师大拍曲,即使到了晚年,生病动完手术,她还拖着病体,坚持坐公交车来师大拍曲,为昆曲的传承而奔走。20多年以后,欧阳老师相当于是接过了周老师的交接棒,接续起了师大昆曲的传承。”
“缀雅拾英”曲会合影,年6月
“娴雅整肃,清俊温润”
昆曲讲究“娴雅整肃,清俊温润”的艺术审美,也许正是因为这种艺术追求的感染和熏陶,李辉对昆曲一直严肃且敬畏,对于曲社的发展也一直有自己的坚守和见解。“曲学本身就有深厚的学术底蕴,我们社团的活动也不是吹吹打打、喧哗热闹的娱乐。我们曲社最值得夸赞的事情,也许就是培养出一个笃爱昆曲的人,他可以是普通的曲友,也可以是一位研究学者,或者是一个能够把昆曲传承下去的基层教师。”
对于昆曲的传承,李辉也并不浮躁,表示自己“没有太多奢求”。他说:“在这个文化多元的时代,昆曲想要回到明清时期那种‘家家收拾起,户户不提防’的盛景是不可能的,它能够不绝如缕、衰而不亡,就已经是历史的胜利了,我们能把老祖宗的东西传承下来就够了。对曲社来说,那种风光无限的繁、虚名都不重要,只要每年能留下三五个人,一直积累起来,每次活动能有二十几个人,这个曲社就不会寥落,不至于关门。”李辉说得没错,以雅很多任社长换届后都继续留在社团活动,李辉近几年还把他们发展成自己的“助教”,探索出“老带新”的形式,采访当天的拍曲活动就是先由一位硕士师姐带领新社员复习已学曲目。
接触昆曲十余年以来,李辉一直非常清醒。“昆曲艺术不是娱人的,而是自娱的,是自我心灵的愉悦。我们就是一朵幽兰。你也许不会注意到这个社团的存在,但是当你周六下午路过文学院时,你远远就会听到悠扬的笛声,那就是以雅在活动。我们已经文学院幽然地开放了十四年。”清曲有自己的人文传统,它不像其他舞台艺术,可以通过锣鼓喧嚣之势进行烘托,我们只需一支笛子,竹肉相发,通过人的曲唱来表达曲情,它是清雅的、中正的,正如李辉所形容,“昆曲是沁人心脾的艺术,而不是一种浓烈绚烂的存在,因为它的根基是中华传统美学,是古典诗词音乐艺术的集大成者”。
李辉坚信,昆曲对人品性的滋养是能够相伴一生的。“魏良辅说,昆曲清曲俗谓之‘冷板凳’。其实这和做学问、做教师的道理是一样的,守得住孤寂,淡泊宁静,默默无闻,甘于奉献,要发自内心地将自己一时的兴趣和热情沉潜下去,才会从一而终地坚守住本心。所以以雅昆曲社跟我们北师大作为师范院校的使命,跟文学院‘弘文励教,镕古铸今’的文化传承的担当,都是相通的。”
“因人传艺”——余味苦涩,终有回甘
和以雅昆曲社相伴十四年,李辉从一次次拍曲、一位位老师和一茬茬社员身上看到了社团发展的真正精神动力,那就是“因人传艺”。对李辉而言,不仅是艺术的魅力,每个人身上体现出的情怀、情感更是他坚持的动力。“这里面更多是一种人情味儿的东西。因为遇到了这样的恩师,遇到了这么一群好玩儿的同好,你才会觉得这个社团是有吸引力的。甚至到最后,连昆曲本身都不是最重要的了。我们有一些社员说,本科四年最美好的记忆都是因为以雅而产生的,他认识的最可爱、最好的朋友都是因为昆曲而结缘的。所以就算他唱得很不好,对昆曲本身的理解并不深,但这并不影响他对曲社的认同,最后你会发现,你爱上昆曲,爱上以雅,其实就是因为爱上了这些人,这种因人获得的感动才是最重要的。”
以雅昆曲社的社员之间有一种亲人般的关系,这是李辉特别喜欢,也特别自豪的。李辉笑着说,这一点,从社员们叫他“叔叔”而不是“社长”或“老师”,就能明显地看出来。“这是完全没有功利色彩的。就像许老师,她现在不给我们拍曲了,但我们还会经常去她家里看她,她也经常关心我们学习和工作。在以雅成立十周年的时候,很多老社员都给许老师和欧阳老师写了信,从信中就能看出我们对老师饱含的爱戴之情,她们对我们的影响已不限于昆曲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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