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面几篇文章里,我从《红楼梦》的戏曲元素入手,跟大家一起讨论了曹雪芹在戏曲方面的造诣。
当然,他身上的文化传承,来源于自己的家族。我们也不止一次提到过对曹雪芹影响非常大的一个人,那就是他的祖父曹寅。
从曹雪芹的曾祖父曹玺开始,曹家就担任江宁织造,并从那时候起就逐渐在江南一带结交各界汉族名士。曹氏家族在打稳基础之后,就进入了蒸蒸日上的全盛时期。
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在年幼时就通过选拔,进宫陪伴康熙读书。到了十六岁时,成为了康熙的侍卫。后来,康熙任命曹寅为苏州织造,三年以后移任江宁织造。
曹寅是个风雅之士,广交名士,精通诗词、戏曲、绘画和书法。他的代表作有《楝亭诗钞》、《诗钞别集》、《词钞》、《词钞别集》、《文钞》等,并主持过扬州书局的工作。
曹雪芹在曹寅去世后的几年才出生,但是曹寅留下的著作以及大量藏书都给了曹雪芹十分深刻的影响。出生在曹寅死后的几年,但是曹寅的著作、藏书和思想,给了他不小的影响。
1曹寅本人与戏曲的不解之缘
熟悉戏曲的读者朋友们应该对“李渔”这个名字非常熟悉。后人赋予了李渔“东方莎士比亚”的美誉,同时他也是中国戏曲理论的奠基人,著有《闲情偶寄》这部理论巨著。李渔留给后世并保存下来的剧本共有十八种,其中包括《怜香伴》、《风筝误》、《比目鱼》、《凰求凤》等等。
李渔后来将自己创作的十个剧本合编为《笠翁十种曲》。因为李渔的创作以雅俗共赏、通俗易懂文明,所以这本书一经发行就被抢购一空。当时的戏剧界也给了这本书高度的评价,称其为“所制词曲,为本朝第一”。
读者朋友们可能会觉得奇怪:我们在这里讨论曹寅,为什么突然聊起李渔来了呢?
李渔因为仕途不顺,后来就搬迁到了金陵一带,意在效仿唐代大诗人王维,踏上了归隐之路。因为他一生对宅院情有独钟,喜欢自己设计和参与打造庭院的建筑,比如他在自己的故乡曾经修建过“伊园”,在杭州又建过“武林小筑”。搬到金陵以后,建造了“芥子园”,并在园内居住了将近二十载,在此地以文学和戏曲广交朋友。就是这样,李渔认识了金陵一带的望族曹氏一家,并且跟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成为了朋友。
在芥子园里的一项重要活动就是品茶听戏,李渔为此还特地组建了自己家的昆曲戏班,自编自导自演好的剧本。而江宁织造府的曹寅也非常钟爱戏曲,家中也有戏班进行表演,府上为此修建了戏台、戏厅等。康熙皇帝南巡时,是江宁织造府接驾,每每用完晚膳以后,曹寅就会让自己家的“织造班”为康熙表演昆曲曲目。
跟李渔之间的交情,使得曹寅接触到了当时最好的戏曲创作人之一,对戏曲的理解也更加深刻。后来在康熙四十三年时,昆曲经典曲目《长生殿》要重新排演,曹寅就负责主办了这次大型演出。他还将《长生殿》的原作者洪昇请到了府上亲自观看,这次大型演出持续了三天三夜才将整个剧目排演完毕。
曹寅对戏曲的喜爱与研究,还体现在他运用明代文学家凌濛初创作的剧本《虬髯翁》进行素材的添减,写成了自己的《北红拂记》。在二次创作的过程中,曹寅更加注重了剧本的艺术性,并用非常优美的文笔赞扬了剧中的三位主人公,使得三人各具特色并十分耐人寻味。这部剧作不仅体现了曹寅在戏曲上的造诣,还表达出他对历史和人生的一种深刻感悟。
2《红楼梦》里的“戏骨”
熟读《红楼梦》的朋友们都对其中多次提到的《西厢记》和《牡丹亭》印象深刻。或者我们也可以说,曹雪芹本人也十分钟爱这两部戏曲著作。
我自己读《牡丹亭》和《西厢记》,有一个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这两部剧作都很重视“真性情”。尤其是《牡丹亭》,它贯穿始终的“以情至上”感动了古今中外许多人。
大概是在四五年前,我国著名演员为了参加莎士比亚逝世四百周年的纪念活动,在英国莎士比亚的故居演出了《牡丹亭》的《游园惊梦》一出。当时我有幸在场,现场的观感非常震撼。而后来,《牡丹亭》又被搬到了法国巴黎的舞台之上,近千名观众冒着严寒前往观看。在演出结束后,观众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而谢幕就持续了十来分钟。
我在跟一些外国朋友聊天时,发现他们之所以喜爱《牡丹亭》,并不是他们对中国文化的了解有多么深刻。这里边最重要的原因是:《牡丹亭》这种“以情至上”的情怀,是能够引起全人类共鸣的一种元素。人可以在活着的时候为情而死,在死去之后还可以为情而复生。
《牡丹亭》赞美了人世间的真挚情感,“世总为情,情生诗歌,而行于神。天下之声音笑貌大小生死,不出乎是。”这样一种热烈而纯粹的爱,是对“至死不渝”的最好诠释。而西方观众也能够理解其中“不论祸福,贵贱,疾病还是健康,都爱你,珍视你,直至死亡”的深刻牵绊。
剧中,杜丽娘对情始终执着坚守。即使她已经死去了,到了地府以后,也大胆地向地府判官诉说了自己对情的追求。而判官正是被她这种执着所感动,准允她以鬼魂之身再次去人世间寻找梦中人。
或者我们也可以这样理解:杜丽娘虽然死去了,但是她的生命力并没有因此而完结——相反,她摆脱了现实的种种束缚,“一灵未灭,泼残生堪转折”。即便是变化了一种形式,她也要继续追寻自己的幸福。她以魂魄与柳梦梅相会,二人立下了“生同室死同穴”的誓约。而这样的真情与至情最终感动了地府,杜丽娘死而复生,与柳梦梅喜结良缘。
这种真情至上,在《红楼梦》里也有投射:绛珠草对着三生石许下了誓言,修炼成绛珠仙子后转世,以眼泪去报偿神瑛侍者的甘露之恩。前世无以为报,来生定与你为伴。这种对情的追求,是《红楼梦》里不朽的“戏骨”。
3“以戏为骨”但不落俗套
大家一定记得很清楚,在原著第五十四回里,贾母说了一段话,批判了戏曲当中的“套路”。
贾母笑道:“这些书都是一个套子,左不过是些佳人才子,最没趣儿。把人家女儿说的那样坏,还说是佳人,编的连影儿也没有了。开口都是书香门第,父亲不是尚书,就是宰相,生一个小姐,必是爱如珍宝。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是个绝代佳人。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哪一点儿是佳人!”
而我们在上文中提到过的中国戏曲理论的奠基人李渔,就曾在其著作《闲情偶寄》里提出:“人唯求旧,物唯求新。”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受到过李渔的影响,而曹雪芹本人又受到了曹寅家学与思想的深刻熏陶,因此,在《红楼梦》的创作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一种“求新求变”。
这种“求新求变”不仅体现在原著第五十四回贾母对“套路”的批判上,也体现在《红楼梦》并没有《牡丹亭》那样给出了一个“大团圆”的美满结局——相反,《红楼梦》一开场就告知了所有读者:这是一个大悲大痛的故事。
这种悲凉的意味,贯穿了《红楼梦》前八十回的始终。宝黛爱情虽是才子佳人,但最终生离死别;探春虽“才自精明志自高”,既有着广博的学问,也有着“齐家之才”,可她最终也摆脱不了被人牵制的命运;凤姐是脂粉队里的英雄,将贾府上下打点的平稳妥当,可是受了自身性格的影响和未受过正统教育这一缺陷的制约,只得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宝钗温婉敦厚,极具中庸的智慧,然而“金簪”也只能被“雪里埋”;就连平常人家热热闹闹大团圆的中秋节,在曹雪芹笔下虽然极力渲染,但也逃不了那哀怨的笛音,处处透着寂寞哀伤之感。
“三春过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在全书的结尾处,应该是呼应了开篇时“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悲凉挽歌。
这种深沉而内敛的悲剧意识,打破了古典小说和戏曲的喜剧模式,是古典小说发展到一定时期的一次可贵的升华。与此同时,曹雪芹对这种无法逃避的悲剧提出了哲理性的思考,用高瞻远瞩的眼光去铺设整个故事情节的推进。这些,都是跟“套路”相反的,是很具有创新意义的。
通过今天粗浅的分析,我跟大家阐述了戏曲在《红楼梦》当中的影响力。而在文章里,我们就要一起看看其中是否还有更深沉层次的元素可以挖掘。感谢大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