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谈记者刘巍巍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唐寅的一首《桃花庵歌》让世人知道了江苏苏州桃花坞——这个自带浪漫气质的地方。如今,桃花庵已无迹可寻,但那一张张刻板细腻、风格清新的桃花坞木版年画,仍为一些江南人家过年必备的年俗风物。
“以前忙过八月半,就要冲刺春节,现在量已经很少了。”桃花坞年画大师、年近八旬的王祖德说,现代印刷技术发展使木刻年画日渐凋敝,但依然有人在坚守。
桃花坞年画大师王祖德正在展示“雍正版”《一团和气》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半月谈记者来到苏州工艺美术职业技术学院桃花坞木刻年画社,看到年轻的传承人正挑起文脉延续的重担,用他们的青春和智慧,让桃花坞年画焕发新生。
画稿、雕版、刻板、印刷……走进桃花坞木刻年画社,几位年轻人各司其职,专心致志地进行着年画创作。画笔下,手捧“一团和气”的喜神满脸笑意,之后这抹神韵又随着他们的刻刀起落浮现在木板之上,最后在棕刷沙沙声中,年画于宣纸上慢慢现形。
《一团和气》是桃花坞年画的代表作品,相传为明成化元年(年)宪宗朱见深即位后所绘制,象征吉祥和谐,至今许多苏州人家中还张贴此画。
桃花坞木刻年画社社长华黎静介绍,苏州桃花坞年画源于宋代的雕版印刷工艺,由绣像图演变而来,到明代发展成为民间艺术流派。清代,苏州的年画作坊多集中于阊门至桃花坞一带,故得名桃花坞年画。清雍正、乾隆时期,桃花坞年画进入全盛期,与天津杨柳青木版年画相互辉映,世称“南桃北柳”。
“那时的桃花坞年画,既有传统绘画全景鸟瞰式的构图,又有西方焦点透视的铜版画形式,作品刻板细腻,风格清新。”王祖德说,清咸丰年间以后,桃花坞年画转向明快的单线平涂,色彩趋向浓烈鲜艳,民间气息更加浓郁,愈发受到群众喜爱,被称为“姑苏版”。
不少“老苏州”还记得,旧时桃花坞年画叫作“画张”,一年到头供应不断档。“当年,年画制品远销浙、皖、赣、鄂、豫,直至日本、越南,并对日本浮士绘产生影响,进而影响到西方印象派。”王祖德说。
岁月变迁,鸦片战争后,胶版、铜版和石印等印刷技术发展,桃花坞年画遭遇挑战,开始衰落。加上太平天国战事,苏州枫桥、山塘一带毁于一炬,年画铺俱遭焚毁。抗日战争前,大部分艺人改行转业,年画铺仅剩下王荣兴、朱荣记、朱瑞记三家,苏州桃花坞年画濒临人亡艺绝境地,直至新中国成立后,才慢慢复苏。
华黎静说,年桃花坞木刻年画社成立,由解放初期仅剩的3家老字号年画作坊合并而成。“当时新成立的年画社边整合边生产,进入一个创作小高潮,木刻年画的各项传统技艺得以保留和复兴。”
年,桃花坞木刻年画经国务院批准,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传承创新,守望不悔
“最让人忧心的是后继无人。”王祖德说,近30年来,现代印刷技术进步,人们生活方式改变,都让木刻年画市场急剧萎缩。“很多手艺人为养家糊口不得不转行。”
观众在苏州桃花坞木版年画特展上参观
非物质文化遗产最怕出现传承“断层”。华黎静告诉记者,现在桃花坞年画的非遗传承人基本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师傅,而他们的学生却只有二三十岁。“申请非遗传承人至少需要在这个行业干20年。而这期间如果只靠画年画,一年收入只有5万元左右,很少有年轻人能够坚持下来。”
路在何方?已故桃花坞年画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房志达生前说:“如何培养接班人、传承好这个手艺是非常重要的。”他始终身体力行,坚守在三尺讲台之上,直至年底去世。
年出生的房志达,14岁入行桃花坞大街王荣兴年画铺学画。他见证了桃花坞年画的兴盛,也陪伴着桃花坞木刻年画社成长。年,年画社划转至苏州工艺美术职业技术学院后,房志达便担起了培养接班人的重任。年起,苏州工艺美术职业技术学院每两年开设一期木版年画选修班,每期招收4名学生,房先生教他们画、刻、印。“只有不忘传统,迎合时代需求和市场变化,才能使非遗更地好走上复兴之路。”
而立之年的伏祥鹏,是房先生带出来的徒弟。平日里,他一边跟着师父制作年画,一边结合自己第二专业——设计,制作桃花坞年画相关文创产品,比如红包、扇子、盘子等。创新传承的路子得到房先生的肯定,但他也告诉徒弟:“创新,既要让人们喜欢,又不能失去年画本身的内涵。”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华黎静说,眼下桃花坞木刻年画社的新继承人都是学校毕业生,最长的从事木刻年画已有15年之久,最晚的也有3年。“毕业之后,愿意继续从事木刻年画的,可以留下来成为桃花坞木刻年画社正式员工,这批年轻人支撑起了桃花坞年画的传承。”
年12月,房志达溘然离世,年轻年画社成员瞬间被推到了非遗传承的“火线”。
27岁的张飞帆年加入年画社,在他看来,房老的突然离去如同一个时代的终结。“对我们来说,就像失去了主心骨。”张飞帆说,“以前有什么做错了,师父会给指出来。现在开始,制作、传承的接力棒都交到我们手上,得靠自己了。”
孙一波是年画社首期研修班中硕果仅存的学员,他是房先生的嫡传弟子,身为“大师兄”,也是团队领头人。房志达生前曾嘱咐他:“我们这一批人老了,不希望这项技艺随着我们一同消失。”
“我们会用我们的智慧,将师父的心愿延续下去。”孙一波认为,把年画做成工艺品和装饰品是一条出路。在这些新传承人的筹谋下,年画社开起了网店,一幅大尺寸年画能卖到1.8万元,小尺寸的也可以卖到上百元。
同样从年画社研修班走出来的乔麦,年受邀在苏州诚品书店开设年画体验店,如今“乔麦”品牌运营得井井有条。“我势必是要做年画做到老死的。”乔麦说,做年画的人,传统是根基,一定要汲取传统的营养,同时也要能结合当下环境,加入创作者自己的状态和情绪。在她看来,最后呈现出的作品既要有年画本身的基因,又要有当下的符号与印记,这才是桃花坞年画复兴的题中之义。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新传承人正想方设法让更多人去认识、了解桃花坞年画,去延续这一不可磨灭的姑苏文脉。
王祖德的学生们悄悄接了他的班,在中小学继续讲课。早在年,江苏省苏州市第一中学便开设年画、评弹、昆曲等选修课,为学生们提供近距离接触、学习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机会。从年起,该校组织中美交流项目,每年暑期,美国高中生也会来到这里体验中国的古老艺术。
前不久,孙一波完成了对明朝书画家陈洪绶《水浒叶子》的复刻。他说,这几年他的主要精力放在复制流传到国外的木刻年画精品上。“虽然学习桃花坞木刻年画的年轻人不多,待遇也不是特别高,但文化的传承不能半途而废。我要让手艺越练越精,出一些精品,这样对自己、对师父都是一个交代。”(刊于《半月谈内部版》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