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闹天宫》的成功不是必然的,后面有好多好多故事,且听娓娓道来!
1、万氏兄弟与《大闹天宫》前传《铁扇公主》
动画片《大闹天宫》诞生的60年代,是中国动画发展的高峰期,说是亚洲动画天花板,非常恰如其分。
中国动画的初创期是建国前,抗日战争时期40年代的上海,万氏兄弟在上海原李鸿章别墅的丁香花园耗时1年,创作了中国第一部动画电影——《铁扇公主》。
然后这部动画年在日本上映引起轰动(手冢治虫就是这时看到的这部动画,那时他14岁),日本军方脸就拉下来了,海军部就筹钱、集中人力物力和中国的这部动画对抗,创作了日本的动画大电影《桃太郎的海鹫》。
日本的动画电影剧本是根据珍珠港事件改编的,虽然内容阴阳怪气,但是拍摄技术还是可以的。
年《铁扇公主》上映之后,万氏兄弟还趁热打铁策划了续集,就是《大闹天宫》,但是这时战事扩大、珍珠港事件爆发,《大闹天宫》就搁浅了。
再次筹划《大闹天宫》,就是20年后了,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些事,对《大闹天宫》本身产生了影响。
2、中日顶级动画人才合流
年日本战败投降,日本在伪满洲过成立过一个电影公司,叫“满映”,当时日本国内的状况越来越不好,吃不上饭了,很多日本第一部动画的主创就开始逃亡海外。
其中也有到“满映”的,日本投降后,“满映”先是被国军大员接管,日本人被关了小黑屋,受到了非人虐待,有天晚上,解放军解放了“满映”的日本人。
那时候还不叫解放军,叫东北民主联军,46年1月民主联军成立,46年10月成立了东北电影制片厂,在自愿的前提下,很多“满映”的日本文艺工作者选择进入东影,而不是回国。
因为这时候回国很可能直接饿死,日本国内处于水深火热,进入东影的有一位叫持永只仁的日本人,他是拍摄日本第一部动画《桃太郎的海鹫》的技术大拿。
留在中国和中国人民一起进行了轰轰烈烈的解放事业,创作了一系列木偶片、动画片,回国之前还开班授课传授动画技术。
《大闹天宫》的摄影技术主创有两位,其中有一位段孝萱,就是持永只仁的学生,这等于是中日顶级动画技术人员,在《大闹天宫》合流了,在此也感谢日本海军部花重金为我们新中国培养了动画技术骨干。
真是动画版的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前几年在北京的北影厂举办持永只仁回顾展,持永只仁的女儿出席并与段孝萱一起合影,共同回忆父亲持永只仁,持永只仁的女儿幼年是在中国渡过嘛,所以她和爸爸的同事很有感情。
当时我在北京,没见到她们,也是深感遗憾的,因为我知道,今生是不可能再见到她们了。
(下图是北影回顾活动中的持永只仁女儿持永伯子、右一)
东影给持永只仁等人的待遇非常优厚,吃喝、零食、日用品还有房子,全套的配备。
持永只仁在他的回忆录里面讲述了一个在东北的真实见闻,一个日本兵俘虏被关在一个屋子里,上级怕俘虏想不开寻短,就配备了一名小勤务兵看着日本兵,上级的命令是,满足俘虏的一切要求。
这名俘虏就刁难小勤务兵,就说我要抽烟,一会又说,我要洗脚,结果勤务兵亲自给他洗脚,这个日本兵就哭了,因为他在日本的儿子也和勤务兵这么大,非常感动。
当时军民鱼水情,没有上下级之分,在东影的日本动画人员也全心全意地分享自己的技术经验给中国的后辈们,包括段晓萱在内这些学生学到的不是皮毛而是核心技术。
(下图、在中国长大的持永只仁女儿伯子与爸爸昔日同事相拥而泣)
3、《大闹天宫》质变前的成果
解放后,万氏兄弟也加入了上影厂,在60年代《大闹天宫》之前,新中国的动画事业是敢叫日月换新颜的突飞猛进。
光是动画片的片种就有木偶片、剪纸片、水墨片、折纸片,63年制作《大闹天宫》前,上影厂创作了两部水墨动画《小蝌蚪找妈妈》和《牧笛》,为《大闹天宫》积累了宝贵经验。
早一步出口海外的《牧笛》获得了高度赞誉,“长安画派”的山水画家方济众是这部动画的美术设计之一,持永只仁的弟子段孝萱担任摄影。
《大闹天宫》的背景音乐有一段是吴应炬原创的昆曲,人设有京剧脸谱的设计,背景音乐有京剧锣鼓点的加入。
《大闹天宫》中还有很多中国民间艺术“皮影戏”的精髓,万氏兄弟钟情《西游记》的改编,很大程度是少年时喜欢看皮影戏,随之带来的启发。
60年代中,《人民画报》在采访万氏兄弟后撰文《我们三兄弟》,节选如下:
“我和弟弟古蟾、超尘小时候就喜欢画画,看到映在墙上的树影在风前摇弋多姿,就想,如果图画里的人物也会动作,该多好。等到看了皮影戏,更受启发。晚上,兄弟几个就画些孙悟空、牛魔王等人物,剪下来用小棒支住,不住晃动,油灯火照出的影子在白布幕上动起来,煞是有趣。这是动画在我们思想上最原始的萌芽。”
当时恰逢《大闹天宫》获得爆棚人气,在万氏兄弟的采访下方,就是动画《大闹天宫》的介绍。
从年《大闹天宫》项目延期搁浅,到年《大闹天宫》再次启动,此时的这部动画承载了老一代中国动画人的夙愿、年青一代中国动画人的希望,有中国画画家、新中国第一代配音演员、京剧艺术家们的鼎力支持。
《大闹天宫》在年虽然以动画片的形式与观众见面,但称之为京剧国粹的改编衍生品更合适一些,不仅有京剧的人物脸谱、气氛曲目、音乐节奏,背景还加入了水墨风格的国画,为动画锦上添花。
年,CCTV11戏剧频道的“戏剧影视剧场栏目”就将动画《大闹天宫》作为京剧经典进行了回顾和重播。
4、“无名”英雄
动画比漫画更精彩的地方在于视听感受叠加渲染带来的沉浸感,听得部分,除了京剧的曲目陪衬外,还有配音演员的精彩演出,也就是现在所谓的“CV”。
《大闹天宫》配音演员的演出人员都有谁呢?《大闹天宫》公映时并没有在影片中附上配音演员的名字,下面娓娓道来这部动画的CV阵容:
邱岳峰:《大闹天宫》齐天大圣孙悟空与太上老君
精分功力可见一斑。
邱岳峰还饰演过什么角色呢?可谓是震耳欲聋。
《没头脑与不高兴》中的旁白、《半夜鸡叫》立的周扒皮、《阿凡提》里的巴依老爷、《哪吒闹海》里的东海龙王敖广、《渔童》里的洋和尚。
“鱼盆是我的,是从我们国家带来地!”
毕克——东海龙王、土地公公
也曾饰演《追捕》中的高仓健。
富润生——玉皇大帝
早年学习京剧,大家感受到玉皇大帝的威严,因为富润生老师曾饰演《巴黎圣母院》中的路易国王、《水晶鞋与玫瑰花》中的国王。
尚华——太白金星
尚华饰演的太白金星为什么这么滑稽?
他曾饰演过《虎口脱险》中的指挥家斯塔尼斯拉斯
于鼎——二郎神、托塔天王李靖、马天君、持国天王
多面手于鼎老师还饰演过动画《曹冲称象》中的黑脸将军、《真假李逵》中的李逵、《天书奇谭》中的老和尚、《九色鹿》中的国王。
刘广宁——仙女
刘广宁除了饰演《大闹天宫》中的大仙女,还饰演过动画《天书奇谭》中的村妇,以及年中日合拍的动画《熊猫的故事》中的玛丽。
以上6位《大闹天宫》的主要配音演员均已不在人世,特向这些没有出现在《大闹天宫》演职员字幕上的“无名”英雄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后记趣闻轶事
年,美影厂厂长特伟为了更好的创作动画片《骄傲的将军》,召集大家观看梅兰芳的京剧,从京剧国粹中寻找灵感,这一年,后来成为《大闹天宫》美术组组长的严定宪19岁,《大闹天宫》主摄影的段孝萱20岁。
(左一、梅兰芳先生饰演的京剧《凤还巢》)
年,19岁美影厂的实习生严定宪和林文肖,经过3年恋爱,年结婚。
严定宪和林文肖是高中同学、都毕业于苏州美专,来到上海,在剧组工作期间两个年轻人擦出了爱情的火花,3年后严、林二人结婚,但婚房难找,两个人找到了同是苏州美专毕业、在美影厂的钱家俊老师(动画《小蝌蚪找妈妈》技术导演)想办法。
钱老师在华山路弄帮他们找了一间房子,两个人在这里一住就是24年。
年制作《大闹天宫》,为了把猴王这个角色演活,万籁鸣导演请到了当时京剧中的“猴王”给大家上课,万导演最初想请北猴王李少春,不过李少春每天都有演出,实在没有时间,于是请了“南猴王”郑法祥。
当时的郑法祥已经退休,但仍兴致勃勃给大家讲解自己饰演的猴王感悟——
孙悟空是个猴子,不像常人那样坐有坐相,立有立相舞台上那些表现英雄人物的东西,放在孙悟空身上就不太合适,因为太一本正经。他是一个猴子,但同时又是个人,还是神仙,要抓住这三个特点。京剧在舞台上打斗有属于自己的一套动作,孙悟空在舞台上的形象,不像一般的武生那样挺胸抬头,他要耸肩、端着手、缩着脖子,跟天兵天将打斗的时候要抓抓痒、眨眨眼,看到哪吒时会说,“你年龄小,我舍不得打你,”这种就是猴腔。
(下图:南猴王郑法祥)
后来成为上美厂厂长的严定宪在《大闹天宫》中担任动画创作组的组长,在中央美院张光宇教授创作的孙悟空这个人设基础上,对着镜子反复改动,才终于定稿。
下图是《光明日报》采访严定宪时抓拍的镜头。
年日本举办中日邦交正常化40周年纪念活动,精挑细选了6部有代表性的电影(其他5部分别是《鸦片战争》、《五朵金花》、《白毛女》、《聂耳》、《农奴》),还有动画片《大闹天宫》。
在介绍这部中国动画的时候,这样写道,《大闹天宫》是中国动画中的最高杰作!
年,手冢治虫创作了《西游记》改编的日本漫画《我的孙悟空》,开始在秋田书店的少年漫画杂志《漫画王》上连载,手冢治虫当时25岁。
在《我的孙悟空》漫画的前言中,手冢治虫说,“我创作这部漫画的初衷,是受到万氏兄弟的动画《西游记铁扇公主》启发,而火焰山一节的剧情更是与铁扇公主动画有着相似之处,因为在创作漫画时,当年动画的情节不断在脑中涌现,不知不觉就变成了《铁扇公主》的翻版,真是令人惭愧。”
持永只仁回忆录:
“学生时代,我经常出没于旧书店寻找各种旧书和杂志,这些都成了我唯一的参考书。后来一个人跑去电影院看纪录片,我第一次看见附在纪录片后面的卡通片,并为之痴迷。我开始寻找和摸索创作卡通绘画的方法,并为打好自己的基础而努力寻找一切机会。
曾经去学长们所在的制片厂,请他们收我为徒,但是被拒绝,在这个行业还不是很宽的时代,只有靠自己的力量去努力寻找、努力开拓。
兴山时代(东北电影制片厂),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下,我们创作出新中国第一部美术片,今天回想起来,我应该很满足的对自己说,你干得很漂亮。”
(下图、年创作新中国第一部动画片《皇帝梦》右一持永只仁与创作团队)
年9月,NHK计划拍摄《中国美术电影》,邀请到持永只仁一同去上海美影厂,不过这次却留下了不小的遗憾。随行的制片人在采访时,发现整个美影厂大楼都在拼命干承包的工作,美影厂自己的东西太少了,镜头不管对着哪里,都没有人在创作作品,拍到的都是画承包工作的画画。一起随行的日本工作人员甚至不满的说,“这不是在做艺术创作,而是在糟蹋自己的艺术工作。”虽然很刺耳,但确实表达了一行人的心情。
持永只仁认为,不管是什么工作,只要你努力了那么即使桌上乱一点也没问题,因为问题不是桌子上是不是乱七八糟,而是画画的人是否对自己的工作感到有意义,是否有信心和成就感。持永将自己的意见告诉美影厂的人,结果他们说,“承包工作可以学习画画,能培养人才。”听完持永立即反驳,“要培养真正的人才,只有在创作本国的作品时才能实现。”
(下图为80年代主做外包工作的上海美影厂大楼)
“要使中国动画事业具有无限生命力,必须在自己民族传统土壤里生根。”——万籁鸣(《大闹天宫》总导演)
万氏三兄弟:
参考资料
《持永只仁回忆录》
《严定宪自传》
《万籁鸣自传》
绫小路義行《年中国沦陷区创作爱国动画《铁扇公主》“文化轰炸”日本始末》
绫小路義行《《大闹天宫》、《黑猫警长》、《骄傲的将军》等动画片的幕后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