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鸣,这是昆曲的“最难处”。
得不到台下观众的呼应和共鸣,戏曲就冷了场,再好的辞藻也无人问津,再精湛的表演也激发不起热情。
这就要求昆曲表演的传奇故事能够惊警动人,惊心动魄,道义的旗帜高扬于世,情感的抒发酣畅淋漓。所有优秀的昆曲剧目,无不经历这样的舞台检验,然后走向民众心中。
正因为昆曲具有这样的特征,昆曲剧目往往不是剧作家一人的创作,而是受到社会思潮和民众情绪的影响,受到演员舞台演出和观众台下互动的影响,很多剧目都在这样的情绪推动中走向臻美。
比如《雷峰塔》讲述的白娘子故事,原始故事只是蛇妖害人的传说。情学的兴起和民众对白娘子追求爱情的行为的肯定,促使这个蛇妖故事从妖性向人性不断褪变,原来镇压雷峰塔下的悲剧结局,也被儿子登科、祭祀倒塔这样的美好结局替代。世道和人心重塑了这个故事,让故事承载的道义得以实现,情感得到释放。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元杂剧里面的悲剧故事,在昆曲里面基本消失,变成了欢天喜地的“大团圆”结局。王国维在《宋元戏曲考》中说:“明以后,传奇无非喜剧,而元则有悲剧在其中。”
又说:“北剧南戏皆至元而大成,其发达亦至元代而止。”他认为昆曲比不上元杂剧,这是从艺术成就上来说的。
但是也必须看到:明清时代的昆曲,从社会功能上讲,和元杂剧是有一些区别变化的。昆曲承担的是社会民心“道德评价”的功能,作恶的必须受到惩罚,善良和正义必须实现,否则民众的情绪无法宣泄,道义的力量也无法实现。
就好比元杂剧《西厢记》中的反面人物郑桓,结局是抢亲不成撞树而亡,到了昆曲《西厢记》里面,他就温和到羞愧退亲完事。因为从道德审判的角度来看,他的行径罪不至死。这也可以理解,昆曲的“才子佳人”,基本上都是以“奉旨成婚”的“大团圆结局”为归宿的。
舞台上的戏曲是整个民众情感的寄托,只有“大团圆”的结局,才能满足民众对美满生活的幻想。
昆曲发源于苏州昆山。温润精致的江南气质,小桥流水的婉约风格,赋予昆曲清俊温润、婉丽妩媚的美好特质。安史之乱之后,从唐代宫廷走出来的名伶黄幡绰,带着大唐霓裳羽衣曲的法曲清音,带着盛唐由盛至衰的感伤之梦,来到昆山阳澄湖畔。他注定是一个文化传承人,人生命运这一次重大挫折,却开启了南土音乐的新篇章。
黄幡绰传出来的宫廷歌调,和这个地方的吴歌土音结合起来,种下了昆曲最早的音乐种子。昆曲的鼎盛从这里出发,一个时代风起云涌的文化思潮,也从这里起源;无数文人士大夫吮毫搦管,准备最好的才思;普通大众醉歌微醺,等待最华丽的舞台。昆曲承担了这个时代的梦想,在江南的吴中之地忽然绽放出绚美无比的艺术仙葩。
很难想象:一个小小的艺术的支点,最后撑起了整个时代的梦想。
今天我们习惯于称呼昆曲是一种“高雅艺术”,阳春白雪,曲高而和寡。在昆曲繁盛的时候,它“曲高和不寡”,昆曲广泛深入到民间,抬轿子的轿夫,种田的农夫,买卖货物的商贾,还有那些引壶卖浆者之流,都能说一段台词,哼一段小唱,谈论一段剧情,他们全都是昆曲的观众。
万人空巷观赏昆曲屡见不鲜,“家家收拾起,户户不提防”的家歌户唱也是司空见惯寻常事。
苏州地区为昆曲源头,昆曲演出也最为兴盛。苏州虎丘山的中秋曲会,每次观看曲会的民众达到数万人。剧作家李渔舞台经验丰富,他不相信这种露天的演唱能够有这样好的效果,中秋月夜亲自跑去观看。
数万人的会场鸦雀无声,惟有明月当空。一声冷板曲,让李渔惊讶叹服:“一赞一回好,一字一声血,几令善歌人,唱杀虎丘月。”
曲会不是戏曲演出,只是单纯唱曲子,数万人听曲,能够听得整座虎丘山周遭寂然无声。他们听的是冷板曲,爱的是水磨调,听得如醉如痴,如梦如狂,“飞鸟为之徘徊,壮士闻之悲泣。”
一直到清末民国时候,遇到佳节良辰,苏州一个戏班同时拆出六套人马赶出去演出,一个演员同时客串两三个角色。如果不是因为后来对传统文化的过度破坏,几百年的昆曲不会衰落得那么迅速。
诗经,乐府,唐风宋韵,元音昆曲,构成完整的中华文脉。本文摘自《文子国学》,敬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