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昆曲,近10年可以称得上“黄金时代”。从年被列入世界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到逐渐打开市场,昆曲远离“博物馆艺术”阶段,逐步实现活态的传承。政策与市场,均为昆曲提供了时代的机遇。那么,昆曲下一步应迈向何方?作为诸多探索中的一种,青春版《牡丹亭》制作人白先勇的尝试或许能为我们提供参考。
口述:白先勇
整理:周飞亚
青春版《牡丹亭》到今天已经走过10年。在这段岁月中,许多人在不止一个场合问过我:作为一个作家,你怎么跟昆曲“搅”到一起的?
我与昆曲的渊源其实很早就开始了。我10岁时,在上海大剧院看到了梅兰芳和俞振飞演出的昆曲。那是战后梅兰芳第一次从香港回到内地演戏。我想,也许上天在那个时候已经安排好了:那一晚,他们演的就是《牡丹亭》的一折《游园惊梦》。我一生中的“牡丹情缘”就此结下,直到今天。
▲白先勇
其实,后来我很少有机会看昆曲了,在台湾虽然也有昆曲演出,但只是一些曲社活动。直到年,时隔39年后我再次回到上海。机缘巧合的是,那段时间上海昆剧团正在上演全本的《长生殿》。“文革”10年昆曲是被禁的,我以为它已经消失,没想到还能在舞台大放光芒。演出结束,我的激动之情难以言表,观众走光了我仍在鼓掌。我想,这么了不得的一种艺术,怎么能让它衰微?不过,当时也还只是一动念头,没想到日后我真的会为昆曲“卖命”。
20世纪90年代以后,昆曲开始走下坡路,第一线的演员慢慢老去、退休,演员队伍出现断层。如此我这才意识到:这种艺术真的危险了。因此,年时,当我从心脏病手术中幸运地挺过来以后开始意识到:上天让我活下来,可能是要我再做点儿有用的事。于是,我决定尽我余生,为昆曲的传承做点儿什么。从那以后,在很多人的共同努力下,有了青春版《牡丹亭》。
▲青春版《牡丹亭》海报
与苏州昆剧院的缘分也是由此结下的,青春版《牡丹亭》的演员班底都是苏州昆剧院小兰花班的成员。苏州是昆曲的故乡,有昆曲生长的土壤,从这里寻找演员再合适不过了。那时,我曾经建议:苏州昆剧院应该不仅只是一个剧团,而要兼具演出、传承、宣传、展示等功能于一体。昆曲是“百戏之祖”,是中国戏曲艺术最重要的品牌,我们应该有这样的野心和信心:以后外国人来中国,都要到苏州看一场昆曲,就好像各国游人到了英国,都要前往斯特拉特福小镇看了一场莎士比亚的话剧一样。
十分令人欣慰的是,年12月,苏州昆剧院新院建筑终于落成。就像我当初建议的那样,不仅包括剧场、传习所,还囊括关于昆曲的摄影展、书吧、服务与乐器体验空间等。可以说,“硬件”比10年前好多了,希望“软件”也能跟上。
▲青春版《牡丹亭》剧照
这两年,昆曲的境况确实改善不少。这是好事,但是,昆曲界须要自爱,千万不能砸了牌子。在青春版《牡丹亭》的场巡演中,每一场我都当成第一场来演,直到最后一场还在修正——因为艺术没有分,更因为我一直怀着万分谨慎的心情,生怕稍有不慎便会损害了昆曲的美名。尤其国外演出时,更是事关民族文化的体面。对我来说,这简直不是演戏,更像是拿着古青铜器进行展览!有人问我,你是怎样让昆曲这样的中国古典艺术成功走出国门的?我的答案当然是:用最专业的态度,把最好的东西拿给别人看。
▲白先勇展示《牡丹亭》演出海报。新华社记者吴晓初摄
昆曲的美学品格,无疑已经达到世界水平,也获得一定的国际知名度,我们应该乘胜追击,继续扩大海外影响力。当然,海外演出需要很大的开销,青春版《牡丹亭》在美国的巡演就是募得了万美元才得以成行。10年来,我为昆曲已经募款多万元,用于演出和在北京大学开昆曲课等等。我十分欣慰地看到,当年播下的种子正在开花结果。
▲白先勇与演员合影
我个人的努力终究有限。在这方面,我希望政府以及社会各界人士能够共同担起责任。我认为,现在的重视也还不够。昆曲这座宝库还有很多东西值得抢救,比如音乐。我呼吁,音乐界先将昆曲的音乐研究出来,不妨把精力和热情从西方音乐中分一些回来。不知己,怎能知彼?不懂自己的文化,怎么理解别人的文化?即使学了也只是皮毛。我们应该先“固本”,从继承发扬自己的传统开始。
摘自《中外文化交流》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