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先生,不仅是一种称谓,更蕴含着敬意与传承。可堪先生之名者,不仅在某一领域独树一帜,更有着温润深厚的德性、豁达包容的情怀,任风吹雨打,仍固守信念。在市场强势奔袭的时代,先生们还需耐得住寂寞、挡得住诱惑,为后生晚辈持起读书、做人的一盏灯。
中国之声推出特别策划《先生》第三季,向以德性滋养风气的大师致敬、为他们的成就与修为留痕。今天推出第四篇:《白先勇:中国传统文化就是我的故乡》。
白先勇肖像图。(中国之声编辑孔颖绘)
央广网北京9月13日消息(记者章成霞邢晓春)据中国之声《新闻纵横》报道,白先勇,作家、昆曲制作人。年出生于广西桂林,年移居台湾,年起在美国加州大学圣塔芭芭拉分校任教,著有短篇小说集《台北人》《纽约客》等。年,由白先勇担任总制作人的昆曲青春版《牡丹亭》开始世界巡演,至今已经演出数百场。十几年不遗余力推广昆曲,白先勇于年获得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终身成就奖。
白先勇:很多人问我故乡在哪?桂林是我出生的地方,有一种原始的乡情。但是,中国传统文化是我的故乡。昆曲的音乐一放,哎!觉得好像回家了!
年7月13日,是古典诗词大家叶嘉莹先生94周岁寿辰,81岁的白先勇特意从台湾赶到天津,为叶先生送上了一份特殊的生日礼物——校园传承版《牡丹亭》演出。
六十年前,白先勇是台湾大学外文系学生,叶嘉莹在台大讲授中国文学,白先勇时常跑去听叶先生的课,并自称是她“小了13岁的学生。”六十年后在南开大学聚首,叶嘉莹没有吝惜对学生的褒奖:“本来以为校园里面演的昆曲顶多就是几个折子,没想到演得这么全面,真是太难得了!”
图为叶嘉莹先生94周岁寿辰。(南开大学新闻中心供图)
对白先勇来说,校园传承版《牡丹亭》是他十多年来致力推动的“昆曲进校园”的最大成果。据他介绍:“这是北京16个大学的学生合起来演的,除了北大以外,清华大学、人民大学、北师大,还有化工大学、民族大学,都来了。我很感动,表示他们热爱了,也说明我们这么多年来的推广渗透到各个大学去了。”
校园传承版《牡丹亭》。(南开大学新闻中心供图)
早年,贴在白先勇身上的标签是“著名作家”“将门之子”,不到30岁,他便写出了短篇小说集《台北人》,成为20世纪中文小说的经典。如今,这个名字更多地和昆曲出现在一起。从作家到昆曲制作人的跨界,白先勇说,这是命运的安排。
在台湾大学就读时,白先勇(前排左四)等人创办了《现代文学》杂志。(照片经白先勇授权使用)
抗战胜利后,9岁的白先勇随家人到上海,住在汾阳路白公馆里。京剧大师梅兰芳息影八年后在上海美琪大戏院重新登台,和昆曲小生俞振飞合作演出昆曲《断桥》《游园惊梦》。父亲带着白先勇去了,戏台上华丽飘逸的舞姿、细腻婉转的唱腔虽然不十分懂得,却飘荡进了他年幼的心里。
白先勇回忆说:“梅兰芳到上海公演,因为八年没有唱戏,不得了!万人空巷,都去看梅兰芳了。那天晚上唱的是《牡丹亭》的《游园惊梦》,他唱杜丽娘。那一段《皂罗袍》深深地印到我的脑子里去了。”
《游园惊梦》的惊鸿一瞥,如草蛇灰线,伏延千里。白先勇再一次在上海听到昆曲,已经是40多年后。“我离开大陆是年,再回到大陆是年。我以为昆曲根本就没有了,没想到真是天意!要离开的前两天,上海昆剧团演全本《长生殿》,而且是他们两位当家台柱子演的,精彩得不得了!演完以后我就跳起来拍手,人家走了我还在拍。我想的是,昆曲这么了不得的艺术,经过这么大的波折,居然在舞台上浴火重生,重放光芒。”白先勇感慨道。
图为白先勇在美国爱荷华大学留影。(照片经白先勇授权使用)
上世纪九十年代,昆曲开始面临演员断层、市场冷清的境遇,已经从大学退休的白先勇坐不住了,他选择了《牡丹亭》,希望通过这样一出歌颂青春、歌颂爱情、歌颂生命的戏,来重振昆曲。他相信,《牡丹亭》中的美学,有着穿越时代的力量。他说,昆曲那么美的艺术,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美学,怎么能够不去欣赏它?于是,他定下目标:第一,训练一批新的演员接班;第二,要把年轻的观众召回到戏院看昆曲;第三,要给昆曲一个学术定位。
白先勇将《牡丹亭》五十五折原本取精华删减成二十九折,在身段、舞台、服装、灯光等方面都进行了改造,尊重古典但不因循古典,使用现代但不滥用现代。苏州昆剧院年轻演员俞玖林、沈丰英作为主演人选,向汪世瑜、张继青两位昆曲大师拜师学戏,演出临近,白先勇在排练场“督战”了整整一个月。
青春版《牡丹亭》终于面世,年4月29日在台北首演,两轮九千张票卖得精光。此后,苏州、杭州、北京、上海,青春版《牡丹亭》刮起了一阵昆曲旋风,甚至走出国门,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密歇根大学等都相继开设了昆曲课。这番景象,恰如“姹紫嫣红开遍”。
“为什么简直像流行音乐一样轰动得那么厉害?”白先勇说,“可能跟时间点也很有关系,那是21世纪头个十年,那时候的大学生对文化的认同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作为中国人,你的文化认同是什么?看青春版《牡丹亭》,看完了感动、激动,结论是:这个是我们自己的民族创造的了不起的文化!”
有人说,青春版《牡丹亭》的巨大成功,让昆曲观众的平均年龄下降了30岁。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当青春版《牡丹亭》从婴儿成长为豆蔻少女,年,校园传承版《牡丹亭》诞生。昔日的学生观众,如今可以登台演出了。
图为白先勇接受中国之声记者专访。(央广记者樊新征摄)
“人类的文明好似一笼真火,几千年不灭地在燃烧,其之所以不灭,是因为古往今来对人类文明有贡献的人,都呕出心肝,用心血作为燃料添加进去。”北京大学艺术学院名誉院长叶朗曾经这样概括白先勇对昆曲传承的贡献。人生走到81岁,当初学习外国文学、办《现代文学》杂志、赴美国留学教书,仿佛都是漫长的铺垫,让他在看遍世界的奇花异草后,更感受到自家后院的牡丹最美,更意识到中国传统文化才是一生的使命和归宿。
白先勇说:“我想借昆曲这个媒介试试看,是不是能够把有五六百年这么老的一种文化搬到现代舞台上去?是不是能够重放光芒,找回它从前青春的生命?是不是能够感动21世纪的人?如果它可以,那是不是我们几千年文化也有这个希望,让它有新的意义?”
我是记者章成霞。“尹雪艳总也不老”是白先勇短篇小说代表作《永远的尹雪艳》开头的话。听白先生的课,和他面对面交谈,让人觉得81岁的白先生,似乎也是温和典雅如故、总也不老。谈到昆曲、谈到《红楼梦》,他有孩童般的赤诚、少年般的喜悦和热烈,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于桂林,少年时辗转重庆、南京、上海、台北,半生时间在美国度过,我问先生乡愁在何处?他说,中国传统文化就是我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