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杂志在南开聆听叶嘉莹先生古典诗词

听过叶嘉莹先生(号“迦陵”,以下敬称“迦陵先生”)讲课的,大约都会有这样的印象:先生一向不看讲稿,任凭自己的联想来发挥——从一首诗或一阕词发端,引申到老庄孔孟,到《诗经》、古诗十九首,到屈原、陶渊明,到张惠言《词选序》、王国维《人间词话》,忽然又从中国儒释道讲到西方符号学……就这样滔滔不绝站着讲两三个小时,兴之所至,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循。恰苍茫旷野流连处,一声喃喃自语“又‘跑野马’了”,好似“缰绳”一收,这“野马”就被拉回来了……迦陵先生管“跑题”叫做“跑野马”,我以为这其实是先生的自谦,先生授课的艺术魅力之所在,恰恰是“跑野马”。

  自年开始回国讲学至今,迦陵先生已在南开大学执教42年。因缘巧合,我有幸多次聆听先生的古典诗词讲座。自知学识疏阔浅薄,不敢妄评先生之学问文章,唯先生授课时“跑野马”一事自感受益良多,因而最为难忘。故而不揣谫陋,借助记录的片段,试述迦陵先生授课印象之一二,敬乞诸位师友、同道赐正为盼。

以渊博学识而致“跑野马”之“纵横无涯”

  一般教师讲课,总会有按章节分类目的讲稿、教案或PPT,按部就班,清晰明了,学生也便于记笔记。而迦陵先生从没有准备讲稿的习惯,PPT上往往只演示课上将要阐释的几首古诗词。一旦讲起来,则常常因即兴的感发而征引许多材料来对所讲的古诗词加以阐发。

  讲词的美感特质,迦陵先生先以PPT演示了温庭筠的词《菩萨蛮》,然后以体现古音之平仄韵律的声调、句读步节分明的节奏朗诵一遍这首词——“小山重叠金明灭”的“叠”字,普通话是阳平声,迦陵先生一定要按古音读成短促的入声字,这样才合乎词谱的格律,体现词的平仄声韵之美感。讲到“菩萨蛮”曲牌名,迦陵先生顺带介绍了作为中国古代两种不同的音乐文学传统之一的“曲牌体”之特点,以及“菩萨蛮”这个曲牌在唐朝的流传情况,兼及古诗吟诵,以此阐释诗词的音乐之美感。我上大学时开始喜欢昆曲,因而对南北曲的音乐与文学之间的关系很感兴趣。而先生对于宋词音乐与文学关系的阐释及偶尔的吟诵示范,虽然只是“跑野马”式的点到而止,但却让我对中国音乐与文学之关系有一种探源溯流而贯通的求知欲望。此后我读吴梅、任中敏、杨荫浏、洛地等学者的著作,除了喜欢昆曲的原因,与迦陵先生课上的启发不无关系,因而在阅读过程中,不仅仅   随之,迦陵先生又由有关妇女相思怨别的一类词作,讲到美国学者劳伦斯·利普金在《弃妇与诗歌传统》所谈到的西方古代类似作品——由此让人明白东西方文学作品之共通性。

而在审美意象及典故之解读上,迦陵先生极尽“跑野马”之能事:由“小山重叠金明灭”句,讲到古代的山眉、枕头、屏风;由“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讲到历代诗词中的“蛾眉”意象,又从“弄”字引出“云破月来花弄影”等带“弄”字的古诗词句;讲到温庭筠《菩萨蛮》中“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又佐以杜甫诗句“种竹交加翠,栽桃烂漫红”以证文学中之饱满笔力;讲到《菩萨蛮》作者温庭筠的身世,以其诗句“有气干牛斗,无人识辘轳”引出《晋书·张华传》关于“牛斗”的典故和“温八叉”的怀才不遇……

  又从起床化妆的“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的衣裳之美讲到其妆饰之华妍“乃离骚初服之意”。又由《离骚》之“初服”引出《论语》“士志于道”、杜甫“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等所代表的士的传统和士人的精神境界——由此,从诗歌“意象”之解说,转到了更抽象、更具精神本质解读的各种不同学术观点之阐释。

  如何抽象地概括词的美感特质呢?这时候,迦陵先生将“野马”的缰绳一收,前面所讲种种类比、阐释,都通向了最终的理性概括:张惠言以“比兴”论词过于褊狭,王国维以“境界”论词过于含糊。在没有相应的传统文学理论的情况下,迦陵先生提出,德国美学家沃夫岗·伊塞尔所提出的“潜能”一词或可概括引起读者丰富联想的内在原因,解释词的深微幽隐的言外意蕴之美……

  ——以上是迦陵先生年在南开大学东方艺术大楼所作的“爱情与道德的矛盾和超越——谈词学发展的过程”讲座中的一个片段。在这场长达两个多小时的讲座之中,风雅颂、赋比兴,屈骚陶诗、李杜苏辛,儒释道学说、诗论文论……不时与西方文艺美学思想甚或中西古今奇闻杂谈“串通一气”,可谓旁征博引、左右逢源,似乎全是无法可依、无章可循的“跑野马”。

  然而仔细回味之后会发现,迦陵先生对于诗词之评析虽是“跑野马”,但理路是脉络分明的。这匹纵横上下、奔腾八方的“野马”,始终在迦陵先生的掌控之中,始终没有脱离“爱情与道德的矛盾和超越——谈词学发展的过程”的主轴。

叶嘉莹先生出生在荷月,小字为“荷”,如今定居于南开马蹄湖畔迦陵学舍,曾赋诗曰:结缘卅载在南开,为有荷花唤我来。修到马蹄湖畔住,托身从此永无乖。

  以古典诗词“兴发感动”之生命精神而致“跑野马”之“全任神行”

  迦陵先生“跑野马”的神奇之处,还在于先生以己之诗心解古人之诗心的“全任神行”,来引导学生之“兴发感动”。

  以迦陵先生讲东坡词《八声甘州·寄参寥子》为例。

  这是苏东坡56岁时写给他的朋友参寥子的赠别词。此时的苏东坡,经历了“乌台诗案”之后被贬谪黄州、转登州,一度被召回朝廷,因论政不合而一再被贬谪,辗转杭州、密州、徐州、湖州……讲这首词之前,迦陵先生的“野马”先“驰骋”在苏东坡那历尽坎坷起伏的人生“旷野”里,时而穿插着《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等苏东坡其他诗词作品的讲说,以对比苏东坡不同时期的内心精神状态。

  苏东坡如此百转千回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样的诗词呢?

  “你看他第一句开头,真是‘天风海涛之曲’——‘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写得真是好!”为什么好呢?迦陵先生的“野马”跑到自己的海边观潮经历、人生感悟,介绍自己所体悟的东坡词之境界:“远远的一条白线——到你眼前——翻滚得波浪滔天……它来了,它又走了,如果来是有情,走就是无情……人世间的盛衰兴亡就如同那潮来潮退,如同那日升日落……”

  “‘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在北宋苏东坡那个时候的新旧党争之间,多少人上台了,多少人下台了,朝廷上整天所搬演的就是这种升降祸福的剧目……”迦陵先生的“野马”不知不觉跑到北宋时期广阔的社会背景中去,可是,缰绳一收,又“跑”回来了:“这时,苏东坡忽然间一转,所以这首词真是抑扬起伏:不但有这样博大的气势,而且有这样低回婉转的变化,他说:‘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记取西湖西畔,正春山好处,空翠烟霏。’这真是写得美!刚才的‘有情风万里卷潮来’,写得如此之波涛澎湃;而现在写的却如同‘春花散空’……”

  由是,东坡词境之高妙,经过迦陵先生的条分缕析,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地升腾,如沐春风,如饮甘泉。

  “现在苏东坡就要被朝廷召回到首都去,他跟他的好朋友参寥子说‘约他年’,将来‘东还海道’,我像当年的谢安一样,会坐着船回到杭州这里来,我还会在杭州这么美丽的空翠烟霏、春山好处的地方与你再相见。可是人有多少理想,都能够完成吗……”讲到这里,讲台下许多人与我一样,不禁热泪盈眶。

  “他说‘他年’的‘东还海道’,谢公的‘雅志莫相违’,他有多少忧危念乱的话?可是都没有说出来。他说‘莫相违’,说‘不应回首’,写得这样低回婉转……在朝廷的党争之间,他此去的安危祸福,有很多话不能说,环境也不允许他说。于是在这种低回掩抑之中,他写出这样幽约怨悱的好词。这是苏东坡的上乘佳作,这可谓‘天风海涛之曲,中多幽咽怨断之音’。”由是,我渐次明白东坡词这种洒脱豪迈之中有博大浑厚、痛快淋漓之中有沉着苍茫的境界之缘由。

讲解这首东坡词竟花了迦陵先生大约一节课的时间,这是由于讲解过程中迦陵先生不断地“跑野马”:讲到海潮,又“跑”到苏曼殊“何时归看浙江潮”、“跑”到迦陵先生自己观海潮的美妙体验里;讲到“几度斜晖”,与晏殊“夕阳西下几时回”的境界做对比;讲到“白首忘机”,又“穿越”到《红楼梦》里与王熙凤“机关算尽太聪明”作对比;讲到“诗人相得”,迦陵先生介绍古代诗人的“惺惺相惜”,感慨“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

  在对《八声甘州》进行逐句讲解的“纵轴”上,迦陵先生的“野马”不时“跑”到苏东坡的人生经历、社会背景里,“跑”到同一词语在历代诗词中的意象里,乃至“跑”到迦陵先生自己的人生经历、体悟里,苏东坡的词境与迦陵先生的人生境界纵横交错、水乳交融。迦陵先生的语调,或慷慨激昂或低回婉转,仿佛与那千年前的另一个生命同频共振……我感觉整个人都随着迦陵先生的“野马”,穿越到一片“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苍茫宽阔旷野里,不知不觉之间,东坡先生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东坡先生的悲欣慷慨仿佛就奔腾在我的血液里了。

  ——那是年11月15日。那次讲座,迦陵先生连续讲了两个多小时,发现“野马”跑得远了,就带着歉意对我们说:“我今天讲得太啰嗦了,很抱歉没有时间了,讲座的题目还没有讲完。我还需要再讲一次才能结束这个题目……”(于是,在原计划的三讲之后,先生又在年11月28日晚讲了第四讲,才完成“王国维《人间词话》问世百年的词学反思”这一主题的系列讲演。)而台下的听众非但没有“怪罪”于先生,反而报以持久热烈的掌声。

  襟怀宽广而著手成春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

  迦陵先生在讲课中经常对大家说,如果想提升你的眼光,一是要对人世有博大的关怀,杜甫的诗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他的关怀是博大的;另一个是要有对大自然、对宇宙的关怀,这两方面的关怀可以提高人的境界。不仅要“通古今之变”,还要“究天人之际”,这样眼光才能开阔起来。

  我发现,除了中西文学、美学理论等之外,其他门类的文艺乃至日常生活中的琐事、大自然中的奇闻,也时常成为迦陵先生的“野马”素材,而且就像先生熟稔的古诗词一样即兴而为、信手拈来。

比如:讲到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评价吴梦窗《唐多令》这首词“几于油腔滑调,在梦窗集中最属下乘”,迦陵先生解释道,一般说起来,中国人讲究书品、画品,书画要求“宁拙勿巧,宁丑勿媚”,如果作品油滑浅俗有媚态,其品格自然低下;讲到歌辞之词、诗化之词、赋化之词各具其美时,迦陵先生认为,欣赏评论词的人不能老用同一标准来衡量,正如“你不能够用衡量篮球的方法来衡量足球,也不能用衡量乒乓球的方法来衡量游泳对不对”;谈到自作词“莲实有心应不死”,迦陵先生引用报纸上登的一则消息,说某地方挖掘古墓时挖出了一个千年的莲子来,有人把它培养种植,后来居然长叶开花了;讲到晏殊词《山亭柳·赠歌者》里的歌者“博艺随身”,迦陵先生说,有的武侠小说,写一个人自己的本领打不过人家了,就祭起一个法宝来,就把那个人捉住了。而所谓“博艺随身”者,不是身外的法宝,是自己真正的能力,不是假借外在的力量,是自己的才能;谈到诗词表达的含蓄,迦陵先生说,一定要能给读者留下回想、体味的余地才称得上是好诗,不能是如同白开水一样的大白话、喊口号,这也是现代白话诗出现“朦胧诗”的缘由,而梦窗词奇情壮采的想象力,具有像现代朦胧诗一样的超越现实的感发力……此类旁征博引,在迦陵先生讲座中都是信手拈来。盖因迦陵先生不仅将各方面学问熔铸于诗词之炉,而且对人世、对大自然有着深切的关怀,那些多么微妙的情感、多么细小的变化在诗词意境的触发之下,都不知不觉“跑”出来成为先生讲课的素材了。

  迦陵先生“跑野马”的魅力不仅体现在为后生授课的小课堂,也体现在名流荟萃的大会堂。

  年秋在南开大学“庆祝叶嘉莹教授八十华诞暨词与词学国际学术研讨会”上,面对来自陈省身、杨振宁、文怀沙、冯其庸、范曾等名家和社会各界的赞誉,迦陵先生引用孟子“声闻过情,君子耻之”来表达自己的“惶恐”“惭愧”,然后从容自若地开始“跑野马”式的讲故事,从谋生的需要做了教师引起对古典诗词传承的关怀,谈到后来在海内外各地讲学的坎坷经历,娓娓道出自己从事古典诗词教学六十余载而“人生易老梦偏痴”的缘由:“我觉得,我们国家、民族,现在虽然是日臻富强了,可是我常常想,我们在追求物质这方面的成就之外,我们的精神、我们民族的精神、国民的品质,也同样是非常重要的……我们虽然生命是短暂的,但我们的感情、我们的理想、我们的希望、我们的追求是永远的,我们诗歌的生命、我们中国文化的那个血脉的源流,这种精神是生生不已的。”迦陵先生那种对中华古典诗词的爱恋之深切,溢于言表。

  年秋某日,范曾先生以“大丈夫之词”为题在南开大学主楼小礼堂讲稼轩词。“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诗词要与天地精神相往还”“辛稼轩有大丈夫之襟怀和肝胆,然后有大丈夫之辞章”……范先生的讲座引经据典、滔滔不绝、气势飞扬,可谓先声夺人。

  当时迦陵先生被邀请为点评嘉宾。范曾先生讲完之后,迦陵先生并不立即点评讲座内容,而是先从与范曾相识、交往的故事开始“跑野马”,然后谦逊地表示自己“既非高才,也不是丈夫,不敢妄加点评”。最后,迦陵先生才从词的起源和美感特质谈起,以她一以贯之的“弱德之美”观点分析了自己对于稼轩词的不同理解,表示以此“向范先生请教”。

  迦陵先生说,稼轩的词之所以好,不仅因为其词之豪放,更在于其中有一种深微婉曲、低徊要眇的韵致隐藏在范曾先生所举的这些豪壮激烈的稼轩词中——稼轩有一种向上的男子的大丈夫的志向,而作为一个臣子,他又处处不得不在与小女子相类(“臣妾”)的地位上遭受许多屈辱、许多挫折,这使得他的词低回婉转、百转千回,虽豪放却有一种要眇幽微的双重意蕴。

  迦陵先生如此阐释之后,现场听众对于稼轩词的理解仿佛又进入另外一层境界,顿时主楼小礼堂里掌声雷响、经久不息……

  先生常常自谦“小女子”,却有一种敢于“跑野马”并且收放自如的大气度。先生的发言自始至终都是一如既往的不激不厉,却因为内中有一种透彻的了悟,使得先生能做到“和而不同”;先生虽然没有与他人一争高下之心,却总能自然而然地展现出一种强韧、自信和自在。

“信马由缰”,得大自在

  鲜有人知的是,迦陵先生那不羁的“野马”也有受到束缚而倍感艰辛的时候。年初春,迦陵先生讲授“小词中的修养境界”公开课。讲课过程中,某摄制组从录像效果的角度,对现场观众提出这样那样的要求,比如为了观众席“美观”要求观众按照个子高矮调换座位,个子较高的学生被要求“腰身弯着点儿,不要坐得太直”,开拍前先让迦陵先生试音,然后先生开始讲了,却被告知暂停,说是得让场记板打下之后才能开讲。而讲课过程中,除了几次由摄制组策划的鼓掌之外,场内除了演讲者的声音,别人不能发出其他任何声音……迦陵先生很克制很配合地按部就班地讲完了那次课。等摄像机关上之后,迦陵先生才对几位摄制组工作人员悄悄地说:“你们这么拍,非常造作!这让我讲得支离破碎,不成样儿了……”很少见到迦陵先生如此难过。那时,我也很难过。那次课,迦陵先生讲得非常拘束,以前讲课几乎每次都“跑野马”,唯独那次,因为要配合摄制组的录制,先生的“野马”好像困顿了一样,始终没能“跑”起来。

  对迦陵先生来说,讲课是一门艺术,需要较为轻松自由的氛围,如果授课各环节过于“安排”、受到过多的外部干预,则讲课很难有出人意料的精彩发挥,更不可有现场随机生发灵思妙悟的“跑野马”了。这种领悟,由于5年后年4月9日我听了“镜中之影——《迦陵诗词稿》中的心路历程”讲座而更为深刻。

  那天南开大学东方艺术大楼的听众,除了南开大学的青年学生,还有迦陵先生早年在台湾的学生们——虽已是满头华发,但他们望向先生的眼神,与座中青年学子一样真诚炽热而满怀敬仰。先生不无激动地说:“今天我们的讲座现场来了一些台湾的朋友,是我多年的老友。另外,还来了一些新的朋友。我实在是太开心、太激动了!”

  先生回忆了自己当年初到海外讲学流离失所、受语言所限而无比怀念国内讲学的“跑野马”,提起年写下的《鹏飞》一诗:“鹏飞谁与话云程,失所今悲匍地行。北海南溟俱往事,一枝聊此托余生。”先生感叹道:“那时候(国内讲学时期)哪有课件呀,我讲课就是用一支粉笔。我想到哪里就讲到哪里,真是自由!要是跑得远了再拉回来。现在受英语限制,只能用课件,都把人限制了,好像在地上爬一样,都跑不起来了。”这般幽默的解释,引起了台下一片会心的笑声和掌声。

  当晚,93岁高龄的迦陵先生依然是站立演讲,“野马”跑得很远,往往由自己创作的一首诗词引发,“跑”在自己的近百年人生的坎坷经历“旷野”里,跑在古今中外学问的“天地”间,浩浩荡荡、横无际涯。而迦陵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配以她那“独家”的手势,让台下每一角落的观众都能感受她的致意,举手投足之间的那种风度,仿佛嵇康诗所言“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之境界,又仿佛庄子所言“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之境界……演讲结束时,观众席中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讲座之余韵伴着掌声久久绕梁。

迦陵先生尝言:“我首先是老师,其次是研究者,最后才是诗人。”而我以为,先生的教师、学者、诗人三重身份是相辅相成的。先生授课“信马由缰”之境界,有赖于先生作为大诗人的灵心妙悟和作为大学者的融会儒释道、贯通中西学之学识根柢;同时,先生在中华传统文化式微之时,以“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信念,做传承传播中华传统文化和古典诗词的“入世”之事业,孜孜不倦躬耕三尺讲坛七十余载,在这过程中,先生以“足乎己无待于外”的定力,践行并煅炼了其诗心与学养,正如先生早年诗句所言:“入世已拼愁似海,逃禅不借隐为名。”亦正如先生课上之所常言:“真正伟大的诗人,是用生命来写自己的诗篇、用自己的生活来实践自己的诗篇。”

  如今,年近百岁的迦陵先生,渐臻于“得大自在”的至高人生境界。能有机会聆听先生的教诲,乃吾辈之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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