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春社班主(陈佩斯饰)与解放军某部司令员(何瑜饰)一同坐在门槛上叙旧,司令员看过班主父亲扮演的方巾丑,颇为赞赏维持了60年的昆班,有着重逢恨晚不得昆曲门而入的遗憾。
班主:那您后来拜了哪位呀?
司令:我拜了一位姓马的。
班主:哪位马前辈呀?
司令:马克思。
……
图说:《惊梦》剧照官方图
陈佩斯导演、主演的“戏台”三部曲的第二部《惊梦》中大部分戏有多么令人忍俊不禁,其结尾就有多么令人“怆然而泪下”——与《戏台》的结尾一样,都是以一出精致唯美排场讲究的折子戏收场且令人必须出门疾走半小时才能舒缓一下哀而伤了的情绪。《戏台》的收尾是京剧折子戏《霸王别姬》;《惊梦》的收尾是昆曲折子戏《惊梦》,出自《牡丹亭》。
无论《戏台》还是《惊梦》,这两出浸润在中国传统戏曲里的话剧,均对传统审美致以迄今为止中国话剧舞台上的最高敬意——无论时局风云变幻,世人颠沛流离,只有梨园行里陈佩斯扮演的戏班班主的口头禅和行动纲领依然是:“世道再乱,规矩不能变。”这戏,唱的可都是忠孝节义。
梨园行看似自成体系,按传统而朴素的规矩,谁请他们唱戏,他们就对那位出钱的“主家”负责。少东家(陈大愚饰)刚给和春社付了钱,就遭遇炮火。他和戏班在战火中捡回条命来,才知道原来是解放军来了。部队胜利了,自然要庆祝。宣传干事听了司令员的建议,来找和春社唱大戏,且愿意支付每场斤麦子为报酬。在当时缺衣少粮的环境里,送麦子就是雪中送炭。戏班蒸了馒头后,就接到宣传干事的消息——战士要看《白毛女》。这是一个大难题,完全在戏班会的戏码之外。但馒头已经下肚了,总要给“主家”一个交代。于是,他们绞尽脑汁地把“白毛女”装扮成白娘娘;把“大春”装扮成赵子龙:“这不就是得胜将军班师回朝的模样?”这个局面,自然被送来军服和棉袄作为演出服的宣传干事打断……该剧最精妙的一笔,是由陈佩斯扮演的戏班班主,在《白毛女》中扮演了黄世仁。班主一边嘟囔着“黄世仁不是人”,一边因为演绎得太像而险些挨了观众里小战士的一枪——在现实生活里,陈佩斯的父亲,当年以演反派、喜剧人物而著名的陈强,正是与鲁艺一起在延安登台演黄世仁时,遭遇了一模一样的情境。这一设计,也让已故表演艺术家陈强与儿子陈佩斯、孙子陈大愚隔空同台。这一舞台与现实之间的对应效果,赢得全场最为波澜起伏的“笑果”。
《白毛女》演了半场,国民党部队又打过来了——和春班意外身处双方拉锯的要冲。原本以“穷生”面目躲藏在和春社的少东家又“抖”起来,与国民党军官开起了英文。和春社因为欠少东家一台戏,故而被少东家“挑”去继续为国民党部队唱戏。他们不熟戏文,只想也来一台“提振士气”的。于是,和春社单纯地又去给国民党上演《白毛女》,“戏演了一半,两个营的士兵开了小差”,以至于被怀疑为“共产党的第二战线成员”……就在“大春”与“喜儿”即将被枪毙之际,国民党指挥官(巫刚饰)来了——他和解放军司令员是黄埔军校同窗,也是昆曲爱好者,他认出了和春社班主,他也听过班主父亲的戏。对艺术的热爱,挽救了伶人的性命。国民党指挥官与班主,又是一番重逢恨晚……
每一位台下观众其实都对时局走势心知肚明。不久,国民党指挥官面对溃败的局势,以自杀了断。同时传来消息,解放军司令员重伤。天降大雪,众人感慨:“这白茫茫一片……”班主寻思,翻了天覆了地,但还从未给主家唱过一台完整的昆剧!于是,在即将离开此地之际,大家终于打开箱子、装扮停当,工工整整地在纷飞大雪里唱起《游园·惊梦》。观众这才认认真真、安安静静、纯纯粹粹、有板有眼地听上了一台悲欣交集的戏。就在这大雪纷飞的舞台上、戏台旁,在剧中逝去的角色一一上场……
这是一台因为境遇的变换,而激发出观众阵阵笑声的喜剧。但陈佩斯说:“我并没有刻意去做喜剧。”这是一台看似生动活泼、嬉笑连连的话剧,但当昆剧折子戏《游园·惊梦》上演时,忽然有一种《红楼梦》那样的章回小说才有的画面——“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天地间唯有一台戏,顶天立地。
于此,我们要珍惜,《惊梦》一折能流传至今,不仅有其唯美的必然,也有躲过劫难的偶然。话剧《惊梦》能上演,有笑点更有泪点——那些“笑话”,也不仅仅是陈强老爷子拿命换来的……(朱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