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介昆曲长安雪,好一出古代文人的三

编者按:在刚刚闭幕的第十九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扶青计划”中,共有三部戏曲类委约作品。其中,昆曲《长安雪》是唯一一部完全原创作品。主创团队都是清一色年轻人。作品展现了青年昆曲一代的新生力量,也对昆曲叙事有了新尝试。

《长安雪》剧照。本文图片均来自祖忠人摄《长安雪》通过昆曲典丽的文辞,通过才子佳人的传奇故事,通过两性间权力的角逐,通过长安城与终南山的背景设定,隐隐见出中国古代文人逃不过的“三岔口”:做官,归隐和修仙。进退维谷,徘徊不前。

人设:花妖与书生

书生与花妖,这样的人设从闺阁贪欢的缱绻戏开始,就显出跳脱与活泼。书生与天仙、狐仙、河蚌姑娘、女鬼的温柔戏码,就是古代男性对女性期待的总和:红袖添香、温柔性感还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其实何止古代呢?新近上映的各大科幻电影里男性给自己找的理想伴侣——女机器人也是一样,随着使用者的需求随时变换造型和功能,一切为男性服务。

《长安雪》剧照

而《长安雪》里的女性形象显然更具有现代性。首先在法力上,这花妖“草木之身,天地之灵”,算是一块资质上品的璞玉。有趣在于,这花妖本无名无姓,亦不知人间情为何物。书生李山甫先是给花妖命名为“罗娘”(颇像贾宝玉给袭人起名字),用人间之法雕琢这块璞玉——教会她人间有“结发情”、“白头约”这回事,还将为人处世的权术也一一向花妖介绍和炫耀。按理说花妖应该是书生定制版的“机器人”。然而“定制爱人”却在这个过程中将人间情感一并领受,并以此来规划自己的生命,说话办事渐渐比书生更有人情味,甚至最后不惜用千年修道之身变作肉胎凡身营救书生性命。可以说,这是“妖”自觉学习成为“人”的过程。

然而花妖一次次发现:书生的一切“雕琢”和“教学”不过是哄骗,几经来去,希望落空。已经习得了人间情爱的花妖不知此番滋味如何?是否还能做一株空着心肠的草木呢?

能量:角逐与流动

《长安雪》不同于传统生旦对戏,两人的关系充满了角逐和能量的流动。李山甫唯一的渴望就是成功,罗娘却只愿相守。双方预期的落差形成了剧中许许多多微妙的角逐。仿佛共同进入了一个迷宫,男人的每一步骤里都精密得像是机械仪器,这个计划里唯独没有女人。这个女性却因着她的超自然能力,每每与这个男人相遇,成为他的镜子,照见他的懦弱、贪婪、无情。

两人第一次出场还在温存中,因为访贤之人到了,李山甫竟然口中不舍,手却开门,这一微妙的小动作让两人关系从一开始就产生了缝隙。后来李山甫到灯街求官,罗娘如同恋爱中的喜欢作(zuo一声)的女性,奚落他“要做灯官”,没想到自己已被方拦路向宰相献出。罗娘本占了“理”的上风,李山甫却厚着脸皮说罗娘“花已离枝,岂不逐水”,罗娘骑虎难下,两人关系形成断崖,谈崩。后来李山甫再访罗娘,乞求她为自己寻仙草助一臂之力,罗娘没有接招,而是将问题乾坤挪移,推手卸力。一杯奇怪的酒把此前双方原本紧紧相逼的能量散去,转而进入巫术的神秘之中……李山甫是个嘴上的巨人,每每对罗娘好言相劝、苦苦哀求;而罗娘多用行为,结结实实地与之周旋、逼迫、回避、转化。

男人的能量来源于他对那个既定目标的盲从,疲于奔命。女人的能量则邪魅狂狷,来源于天地草木。这场较量里没有赢家。男人做官不成,归隐无门,差点掉脑袋;女人用千年得道之身换来男人一命,也终究分别于长安大雪之中……

世相:长安与终南

《长安雪》的世界架分两界:长安和终南。“终南与清都,烟雨遥相通。”位于唐代帝都之南的终南山与长安宫阙遥遥相对,满山秀色映城内,也成为长安的一部分。这个“一部分”不只是地理意义而言,还指的是,终南山归隐的部分知识分子,其实是心系长安的。

做官长安,在唐代是大多数书生的人生理想和巅峰;归隐终南,是为做官前的准备,失败后的安慰;介于两界之上的,还有一条修仙之路。戏中称“仙道筹谋”,一个“筹谋”黑色幽默地展示出修仙竟然也可能是当时男人人生规划的一部分。

古代有一些文人是这样的:入世不得,出世难隐,便转向“仙道筹谋”。例子亦比比皆是,《红楼梦》中的贾敬便一味好道,烧丹炼汞,“自为早晚就要飞升”。——好像人生一定要为那个看得见、摸得着、叫得响的目标才能过日子,说穿了是连自己都骗过的虚伪。《长安雪》其实辛辣地把这个现象摆在了当下观众面前,或许是因为,当今时代,我们更多人依然需要一个虚假的目标支撑生活,不惜为之与风车搏斗,而很难好好面对点滴的日常——这是我们每个人面临的困惑,无关性别。

《长安雪》的英文剧名为Beforethefall。在大雪落尽之前,有些古人或者今人装扮成的古人曾在人生的三岔口徘徊过,也可能还在徘徊着。

(作者为青年编剧,现供职于南京市艺术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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