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芳
UCLA口腔医学院教授,美西昆曲社成员。曾参与昆曲社在大洛杉矶地区的多长演出,其中包括在汉廷顿图书馆流芳园举行的《牡丹亭》表演,分别以春香、柳梦梅、陈最良入角。
年1月30日,是我遇见昆曲的第一天。而让我驻足凝目,心向往之的那一眼,是华文漪老师。从没有想到这平凡的一天,有幸得窥昆曲胜景,结识名家大师。
01缘起一切缘起于年的那个早春。我收到朋友转来的一则不起眼的启事:说洛杉矶美西昆曲社拟举办昆曲培训辅导,希望大家来参加。启事提到了培训老师的名字,我匆忙间只记住了华文漪三个字。当时从未接触过昆曲的我并不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如何的风华绝代,只是兴奋之余又顺手转发了好几位喜欢戏曲的朋友,大家一起相约去培训班。
因为各种原因,我错过了第一次上课。等我去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次授课。授课地点在SanGabriel一所民居的改建车库里。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就是在昆曲界大名鼎鼎的俞府。在没有进入教室时,我已经听见了悠扬的乐声,想来周围的邻居已经欣赏这样美妙的乐声多年了吧。一进教室,就被里面的热闹迎了满面。大家笑容可掬,兴奋地一边讨论一边练习。而人群中最明亮的那一位老师,没有任何人介绍,我就认定:这就是华文漪老师。
可以说各种用来形容美貌的文辞在她身上都毫不过分。相对于众口称赞她优美的身段以及明丽的容颜,我更被她鲜活的少年气息所吸引:一颦一笑,举手抬足,全是明动的光彩。所有在她身旁的人,都会沐浴在这样一种灵动的活力之下。鉴于我是个完完全全的昆曲小白,对华老师的初次记忆统统都在她的个人魅力和教学上面。
02流年此后长达近3年的时光中,每两周或每个月(后来因为老师身体原因,调整为不定期)的星期六下午,俞府都充满了欢歌笑语,水袖翩翩,昆笛悠悠,歌声袅袅,其乐无穷。三年的流水年华,将华老师明朗的笑容,优美的身段,如涓涓细流般融入了我的血液中。
年《游园-春香》教学
华老师从年开始教授《牡丹亭》的《游园》及《惊梦》,年下半年短暂地教授了《长生殿》的《泣颜回》,一直持续到年9月,后来因为身体的原因不得不停止了。
年《牡丹亭-惊梦》教学华文漪老师(左)
后来我才知道,年年底开始,华老师的身体已经非常不适了。年初,医院确认了身体的状况,开始进入长达数年和疾病磋磨的过程。即使如此,她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坚持给大家授课。课程中,她上好闹钟,到了时间就吃药。当时看的时候我们就心疼得不得了。但是,华老师永远是开朗一笑,然后继续给大家上课。课后也跟大家聊天八卦,那么光彩照人,完全感觉不到病痛对她的影响。
华老师在教学上非常严格,一点情面不讲。最开始的时候,我因为华老师对像我这样的昆曲小白也一视同仁还欣喜过。后来发现,这个“一视同仁”,不但表现在对初学者无门槛教学的开明上,也表现在对即使初学者也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不放过的严格上。
在上了最初几次身段课后,华老师意识到,有不少人“真的”是初学者,完全没有接触过昆曲艺术。于是,华老师某次课突然宣布,下节课先拍曲,拍好了才继续学身段。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拍曲这个词,完全一头雾水。因为之前学身段时,我就着录音录像匆忙学了唱段,觉得唱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没想到华老师一上课就发现好几位像我这样跟着录音录象学习的学员,根本没法进行下去。于是,拍曲课如约而至:大家坐在长桌边,一人一本曲谱,硬着头皮拍曲。今后几年,拍曲成了比身段更让我紧张的课程。
华老师每次集体拍曲后,会一个人一个人地过关。不要笛子伴奏,就是清唱,然后一个字一个字来纠正,基本唱对后才上笛子。当我们每人长舒一口气时,华老师用她明亮的大眼睛笑着问:是不是有笛子感觉容易多了吧?我们赶紧点头。华老师立即假装严肃脸:必须学会了才能上笛子!然后侧脸扑哧一声又笑了。这个表情,后来我在看了华老师《玉簪记》第二支《朝元歌》里一句“把脸儿假狠”,才体会到这个假狠之后又偷笑的精髓。华老师真是在戏里戏外都能够这样风华绝代啊。
年《玉簪记-偷诗》教学
拍曲的时候有时候也兼顾念白,尤其是《惊梦-山坡羊》里面的念白,华老师更是抓着我们一个一个过关。俗话说千斤念白四两唱。我连唱都磕磕绊绊,念白简直难于登天。这时,华老师又发挥她个人魅力来“诱惑”你了:她一边笑着看你,一边说,没关系没关系,来了来了。于是在她明亮大眼睛的鼓励下,大家就晕乎乎地开始念白。说真的,一开始念白真是惨不忍睹,华老师就一边用眼睛笑着看你,一边让你跟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怎么起,怎么承,怎么转,怎么合,腔调不要乱拐,该放的时候要敢于放,念的时候也要有情感,有走向。慢慢地,大家的念白就在她这样的鼓励和严格要求中起步了。
我也曾在网上看了很多华老师的舞台录像。从录像上看,华老师是一位天赋光彩照人的艺术家,很难把她和课堂中讲究细致教学的严师重叠起来。后来在华老师的开导下我逐渐理解了:昆曲就是一种在极其苛刻严格的规律下,方能达到自由灵动境界的艺术。当你严格按照这些规范去唱去做,在突破了某个阶段后会突然觉得,原来正是因为这些规范才能让你去自由舒展地表演。相反,如果你在基础阶段大而化之,或者用一些简易的东西去降低学习门槛,越到后来你越会感觉到掣锢,越不能深入。我也从最早抱着是初学者,混水摸鱼,混过去就胜利的咸鱼心理,在被华老师反复敲打后,终于沉下心来,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抠,不因为自己是初学者而降低要求了。
年《玉簪记-偷诗拍曲》华文漪老师(左三)
03游园对于初学者来说,最艰难的部分莫过于第一个剧目,也就是常说的打底戏。华老师作为昆曲大师,对哪怕是零基础的学员也能不厌其烦地做这样枯燥无味的基础教学。
因为打底戏的艰难,所以《游园》花的教学时间最长。华老师就把动作无限放慢,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演示,每个人单独过课时,她一秒钟一秒钟地用动作眼神给你细抠,包括手型怎么翻腕,怎么划圈,然后一只手搭上另外一只手,再随着眼神一起推出去;眼睛的方向,是如何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慢慢放远,眼神如何与心情搭配等等。一次课讲完了,下个人又来复课,过关了才接着教下一句。
年华文漪老师指导《游园》
华老师在教“好天气也”这一句时,付出了巨大的时间和精力,她不是单纯教你模仿这几个字,而是培养你一双细致的眼睛,敏感的耳朵,以及玲珑剔透的内心。如果没有华老师在这四个字上严格的把关和细致的分解教学,教我们如何去体会昆曲细节,并把动作、念白和拍曲结合起来,后面的学习会举步维艰。
在《牡丹亭-游园惊梦》的教学中,华老师收到了UCLA的邀请,请她年8月15日去做客座讲座,我们也随之前往。
指导《牡丹亭-惊梦》教学
课程主讲老师彼得·塞勒斯(Peter·Sellars)和邀请人简苏珊(SusanJain)都是华老师的老朋友,他们请华老师为美国大学生演示昆曲的美。那一天华老师穿着一件印有牡丹花的美丽衣服,在UCLA的讲台上,用一个一个细腻唯美的身段、眼神和唱腔,向台下大学生展示了昆曲的美。这一刻,台上台下没有语言和文化的障碍。
年UCLA昆曲讲座
年UCLA昆曲讲座华文漪老师(中)
04演出年,洛杉矶汉廷顿图书馆流芳园邀请美西昆曲社在流芳园演出,其中一场还是实景园林沉浸方式来演绎《牡丹亭》。当时沉浸式的昆曲演出并不多见,作为海外最大中国园林的流芳园,能够提出这一创意,实属难能可贵。
在此后将近一年的时间内,华老师和曲社老师都为这两个演出的排练投入了巨大精力。记不清经过了多少次的排练,多少个华老师喊的暂停,多少次的磨合。出于对演出效果的严谨考量,老师们还特意从纽约请来了史洁华老师和尹继芳老师来辅导“加餐”。
正式演出非常成功。然而掌声是属于演员的,包括华老师在内的各位老师都安静地退在幕后,对辛勤付出只字未提。或许对于她们来说,这只不过是无数平凡教学中的一次,理应如此,不值得宣扬。然而没有她们两年的辛勤付出,是无法将昆曲初学者扶到可以登台表演的地步。
05惜别最后一次当面见到华老师是在年11月10日俞妈妈一百一十寿筵上。当晚,花团锦簇,群贤会聚。来自美西昆曲社和春雷国乐社以及俞府的亲友欢聚一堂。每个人都洋溢着笑脸,每个人都充满了欢乐,所有人都在拍手,所有人都在欢笑,音乐在流动。
年俞程竞女士一百十岁寿筵华文漪老师(左二)
而华老师呢?
华老师在做什么呢?
华老师看见大家各有各的热闹,各有各的忙活,趁没人注意,她忍不住偷偷地做了一个娇俏的动作。“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近80岁的她,如同少女一般,美美地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明亮的大眼睛偷偷看了旁边一下,又浅浅地偷笑了。那一瞬间,仿佛几十年的光阴从未淌过,依然是少女的光华在她身上流转。
就让时间定格在这一瞬间吧。
(以上图片由魏芳女士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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