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家再无后来人人生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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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侯磊、杨津涛

京剧表演艺术家、梅派京剧传人、大师梅兰芳之子梅葆玖于年4月25日11时零44秒在京逝世,享年82岁。作为梅家后人,梅葆玖一生都致力于传承和弘扬梅派京剧艺术,同时也和其父一样积极与实践思考京剧的革新。

在梅兰芳的时代,京剧成为国剧,迎来了不到百年的繁荣。梅兰芳凭借自己的艺术造诣和追求对京剧进行了成功的改造和创新,提升了旦角的舞台地位。聚集在其身边的“梅党”,也创造了一个文人与艺人结盟的先河。

年,梅兰芳留在大陆,在艺术为政治服务、戏剧要反映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主导思想下,经历了京剧改革的风波和个人命运的动荡。梅葆玖也在文革中下放劳动,改革开放后才重登舞台,而这十年也耽误了梅家后人对家业的继承。梅葆玖的子侄辈里无一人从事京剧事业,如今梅葆玖撒手人间,虽然梅派未绝,但梅家却再无后来人了。

闻听梅葆玖先生驾鹤西游,不由得想起梅家与梅派点滴往事。看梅派的意义在于,不仅知道过去怎样唱戏,更能想想未来我们怎样唱戏。

梅兰芳是谜一样的男人。

他是梅郎、梅老板、梅博士、梅团长、梅院长;他是书画家、作家、武术家、舞蹈家兼社会活动家。

他烟酒都沾一点,好打羽毛球、游泳、打高尔夫;也好养鸽子、种花、喝豆汁。

他乃民国四大美男之一,没准儿还是那会儿灌唱片最多的演员,他有着各种丰富的八卦,不知多少公子王孙曾为他一掷千金;他有过几位夫人,收了位弟子,积累下数不清的财产和文物,又大量捐了国家。

他演过话剧,给戏曲当过艺术指导;拍过《生死恨》《梅兰芳舞台艺术》等电影,出过《东游记》《我的电影生活》《舞台生活四十年》《梅兰芳文集》等书,还出过大量歌谱和剧本。他题词,主持社团和报刊,出访过美苏两个超级大国,创立三大表演体系之一(大多数国人看来,另外俩纯属扯淡),看过七遍卓别林的《大独裁者》……作为男人,能活得如此精彩,实在难得。

梅葆玖是梅兰芳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继承衣钵的一个。梅兰芳子女中夭折较多,仅有梅宝琛、梅绍武、梅葆玥、梅葆玖长大成人。梅葆琛是工程师,梅绍武是翻译家,梅葆玥虽然也进了梨园行,攻的却是老生。

梅葆玖是典型的民国公子范儿,能讲一口地道的老派上海话,喜欢研究录音机、无线电,喜欢吃牛排、匹萨、巧克力,喜欢开好车、开飞机,喜欢听席琳迪翁和迈克尔·杰克逊。在梅兰芳的剧团中,梅葆玖管得最多的是音响。

年,梅兰芳全家避难上海。上图照片中坐在左边沙发的是“蓄须明志”的梅兰芳,坐在他脚边的是梅葆玖,中间沙发上左起第二人是福芝芳,第五人是梅葆玥。照片中不见梅兰芳的另两个儿子梅葆琛和梅绍武,他们被送到贵阳清华中学读书了。

梅兰芳的子女中夭折较多,仅有梅宝琛、梅绍武、梅葆玥、梅葆玖长大成人。梅葆琛是工程师,梅绍武是翻译家,译有阿瑟·密勒的《萨勒姆的女巫》,纳博科夫的小说《普宁》、《微暗的火》。而梅葆玥唱老生,已于年去世。仅有梅葆玖继承衣钵。

梅葆玖年生于上海。他喜欢研究录音机、无线电;喜欢开好车、开飞机,若时代真能让他自由发展的话,他会成为一位出色的工程师。

年,梅兰芳请来王瑶卿之子王幼卿为梅葆玖开蒙,梅兰芳自己也曾多次带他合演昆曲《游园惊梦》以帮助实践。特别是《金山寺·断桥》,可看到梅兰芳的白蛇,和梅葆玖年轻时演的小青。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时,梅葆玖经常演《生死恨》《玉堂春》《二进宫》。

年,九三学社和梅兰芳剧团在全国政协礼堂联合演出时,大轴戏就是朱家溍、梅葆玖的《霸王别姬》,朱家溍先生为杨小楼传人,同时为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整理者。这场戏在内部轰动一时。而在梅兰芳的剧团中,梅葆玖管得最多的是音响。

年,文革开始。破四旧中,红卫兵曾到干面胡同的梅葆玖岳父家来抄家,大喊“打倒梅葆玖”。梅葆玖的妻弟,那时才二十几岁,怕梅先生受罪,冒充梅葆玖,口中念念有词:“我梅葆玖接受革命小将的批判,坚决支持‘文化大革命’,向革命小将敬礼!向革命小将学习!”红卫兵小将根本不认识梅葆玖,见此人恭敬有礼,即大喊“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假梅葆玖”居然也能一套一套,出口成章,于是革命口号一浪高过一浪。后来,红卫兵小将们似乎也有点累了,下面还得赶场子,就早早收兵,继续下一场去了。岳父家里的保姆刘嫂是劳动妇女,和东家关系相处甚好,看了梅葆玖躲在地下室的处境,同情得流下眼泪,说了句朴素的公平话:“梅舅从不去招谁惹谁,这是哪跟哪啊?”

而在护国寺的梅宅,红卫兵小将就不单是叫叫而已,干脆搬进去住下。梅兰芳逝世后,遗孀福芝芳因住在护国寺触景生情就搬到西旧帘子胡同,文革风暴一来,梅葆玖搬去岳父家,四哥、五哥、七姐也都搬到西旧帘子胡同。梅宅大门口贴满批判梅兰芳的大字报,红卫兵小将出版了《批梅专刊》,“梅兰芳以江浙财阀起家”成了章回小说。

文革中,梅葆玖曾在“茶淀农场”劳动数年。这是一所刚开办的收容农场,不远处尚有几个劳改和劳教农场。那时候,劳教没有规定期限,怕的是青春都被葬送了。不过,在总场场部下设有一个犯人剧团,梅葆玖、叶盛长、赵慧娟等名角,都曾是这个犯人剧团中的成员。因此劳动的人都觉得,梅葆玖虽然也在这里,但还演戏,他应该是不会永久的。

这里有一段回忆,或许能够佐证上面旁人的揣测。50年代末60年代初的饥荒时期,生活极度困难,但在梅葆玖的记忆里他们这种主演算是很优待的,而且因为父亲还在世,经济上比较宽裕,家里虽然肉少,但可以下馆子去吃,补充营养。只是这期间,他们一直待在北京,没有再出去演出,因为生活那么艰难,观众也没有心思看戏了。

改革开放后,梅葆玖很快登台演出,大多是仗着深厚的幼功。在梅葆玖的记忆中,文革后的有一场演出让他刻骨铭心——

‘文革’后,恢复传统戏的第一次演出,年父亲去世后,我挑起梅剧团,一年要唱场以上的大戏,年六七月份以后其实已经不大唱了。年‘文革’来了,彻底不能唱了。年说是要恢复传统戏,整整15年。我父亲抗战蓄须明志前后八年,我可是要两个八年,而且是30岁到45岁,唱旦角的最好的年龄啊!我妈和周扬同志说:‘就别唱了吧,不是闹着玩的。’几位当年文化工作的领导都出来说话,劝我不必顾虑。我听了也有道理,管他呢,唱就唱吧。安排我和李万春演出《霸王别姬》,大轴;赵荣琛的《荒山泪》,压轴;倒第三是孙毓敏的《红娘》;尚派李翔的《出塞》。那天我妈也去了,她还像我爸在时一样,到各流派扮戏的地方去道辛苦。她也是演员出身,少女时代红过,对化妆室有念情。我父亲不在了,那天我在扮戏,还是郭岐山师傅,就是现在梅剧团管衣箱的郭春慧的父亲,真有一种前程若梦的感觉。李万春先生见了我母亲很客气地说:‘梅大奶奶捧我了。’我妈说:‘万春,60年过去了还是那样的老话,今天是您捧葆玖了。’说话味道,仿佛时光倒流六十年。

直至前些年,梅葆玖先生还住在东城区的一条胡同里,家里是民国时的二层小楼。走过楼下,偶尔能听到里面的胡琴声。更有的时候,能看到他在胡同里擦车。年纪已高后,他声音却还保持良好,年近八旬仍能演唱《牡丹亭·游园惊梦》。

梅兰芳在《舞台生活四十年》里这么说:“我对于舞台上的艺术,一向是采取平衡发展的方式,不主张强调某一方面的特点来的。这是我几十年来的一贯作风。”

同样,梅葆玖也在采访中说:梅派的最大特点就是“没有特点”,讲究的是规范,而不是突出某一方面,真正做到了“大象无形”,“真水无香”,是“中和之美”。他在《从梅兰霓裳论梅派的“中和之美”》中,特意讲了中和之美。可以说梅兰芳有的方面不是最独特的,但全加起来,没有人能比他更好,更完美。

梅葆玖说过:“这一人在台上,12分钟也好,13分钟也好,必须是勤学苦练的结果,不能有半点虚假勉强。手里拿的那个黄布包的印,已非身外之物,都已血肉相连了,拿印之手就有戏了。台上就你一个人,所有的表演技巧,包括声、色、形、神、唱、念、动作,能使观众觉得气氛充满整个舞台,虽然仅仅一个人,也就像在台上涌现了干军万马,满台绝不显得是空着哪个角落,相反,每个角落都在演员的表演气氛笼罩下。这是说着容易,做起来难。”

梅兰芳是最大的京剧革新家。目前来看,他的革新是是成功的,即在京剧的基础上革新,而不是凭空捏造。梅葆玖同样是革新家,有时大众不一定能接受,也不知过些年能否接受。他在太合麦田出过唱片《梅葆玖:太真外传、贵妃醉酒》,给京剧编曲配器,加了交响乐伴奏,也将《太真外传》改编成《大唐贵妃》,这些都是有争议的事。

而未来的京剧将怎样演出,未来的观众能接受怎样的京剧,这还是交给时间来检验吧。

另外一个遗憾是,梅派的衣钵在梅葆玖的下一代中没了传人。他曾说过:“‘文革’耽误了一代人,我们的子女应该学戏的年代正赶上八个样板戏,那时男旦靠边站,老戏不让唱。”本来他哥哥梅绍武的儿子很有条件,但是那个年代不让学,最终他选择出国了。但让梅葆玖感到欣慰的是,大哥的孙子梅玮能唱上几段,业余跟着梅葆玖学学戏。

梅葆玖说:“这也算梅家隔代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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