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年,央视放了一部纪录片,一部很另类的纪录片:《昆曲六百年》。虽然真正看的人或许并不多,但是豆瓣评分却有9.6分,超过了第一季《舌尖上的中国》。很多人疑惑不解,这部写老祖宗戏曲的为何会有如此高分?这部纪录片,却让那些领略过该片的观众,慢慢地进入一个古老的梦境。这个梦境就像东方莎士比亚汤显祖的玉茗堂四梦一样,在梦中,一切原来如此美好!
在梦中,有一种属于这个民族的雅乐,就像古希腊的悲剧,英国的莎士比亚戏剧,意大利的歌剧和俄国的芭蕾……每一个民族都应该有一种属于自己的旋律。在中华民族记忆的深处,这个旋律无它,一路唐宋元明清以来,历史的旋律一点点在消退,直至湮灭无闻。唯一留下的旋律,仅剩下流行于明代的雅乐——昆曲!
昆曲是中国第一个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当年是以全票当选。因为,这里,有足以让这个民族感到充实和骄傲的东西;这里更有我们这个民族的梦!
比如那个在梦中寻找到了心上人的杜丽娘,一个从未踏出闺阁的姑娘。如果去过扬州游玩的人,一定会被何园的美丽景致所迷倒。但是呢,一定会有一个小小的遗憾,或者说心塞。那就是在如此美丽的园林中,竟然有一处禁锢人性和青春的所在——闺房。明代园林中的闺房,竟然设在二楼,而且日常是没有楼梯下来的。也就是说,大家闺秀,平常竟然是被幽禁的状态。
因此,这个杜丽娘就是一个这样的姑娘;然而她那么美丽,那么天真烂漫,可是自己家的后花园,她都从未踏足。幸亏,她有一个好闺蜜,就是她的小婢女。中国古代最热心的人,常常就是小婢女,她们也总是最可爱的人。小春香冒着被先生打手板心的危险,以借口出恭(上厕所)为名,去打探春天的消息。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只是,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啊。就像《阿甘正传》所言,巧克力的味道,下一颗,要自己去尝。
春香回来报告杜小姐,这个大家闺秀是那么欣喜若狂。可是,马上,又愁眉不展,怎么才能出去呢。小春香说,有什么难的,你自己去不就行了。原来小姐都忘记了,自己是可以行走,自己原来是自由的啊。
出门之前,杜丽娘要好好打扮一番。
(旦)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雲偏。(行介)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贴)今日穿插的好。
杜小姐打扮可不是想发朋友圈,她只是希望能够以一个最佳的状态,去迎接明媚的春光。可是人家那么缅甸,总是有点儿放不开,“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雲偏。”意思就是说,她犹犹豫豫,一边整理者自己的发型,一边再插戴头饰。这是何等的娇嗔,矜持,腼腆;又是多么可爱而小女儿气啊。
杜小姐是一个百分百的富二代,她的爸爸是太守,南安太守。于是呢,连她的闺蜜小春香都很羡慕,春香说道:小姐,近日穿戴地好。言下之意,小姐这一身的装束,真是气派啊。
可是小姐呢,眉心一忖,言道:
(旦)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
原来啊,杜丽娘并不爱什么名牌的衣服和名贵的首饰,人家最喜爱的是自然的美好,是自然的天性。对于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内心的天性有着怎样的呼唤呢?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
小姑娘是想恋爱了吧!对啊,你看和她一样的小婵娟,都“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可是自己的良缘在哪里呢?
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传?
迁延,这衷怀那处言!
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好一个“想幽梦谁边”,这恐怕是中国古代女性最大胆,最深情的呼唤了吧。我又该在谁的胸怀去寻那一帘幽梦呢?
汤显祖显然不会让杜丽娘失望,就在杜小姐身子困乏,恹恹入睡之时,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出现了。“小生那一处不寻访小姐来,却在这里!”初次见面,杜小姐又惊又喜,欲言又止:这生素昧平生,何因到此?没想到,我们古代的男生如此直接:(生笑介)小姐,咱爱杀你哩!
直接表白,勇气真是大啊!那么他何以有如此大的勇气,因为只有他,了解杜丽娘内心所想,只有他珍惜眼前: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一丝软款情深,浪漫青春,今日又有几人能识呢?
而就在我们在为这个古老的爱情故事感动的时候,另一些小伙伴一定在想另一个问题。如此大胆表白岂不显得随便?其实这只是一个梦啊!如果故事到这里,无非就是春情一梦,又何足道哉!
可是真正让我们无限惋惜的是,杜丽娘小姐因为过分思念梦中的情郎,竟然一病不起,去世了。更凄清的是,杜小姐的父亲因为需要上阵挂帅,只能把小姐葬在南安,独自孤独。因为梦中的一个男子就病倒了,这个情节金庸老先生倒是在《天龙八部》中描写虚竹的梦姑中也有这样的一出。
万万没想到,不久之后,梦中的那个情郎,竟然真的来到了南安。面对小姐的坟墓,这个书生竟然大胆地选择了继续去爱——人鬼爱。如果说故事停留在这里,那么就是《聊斋》。但是汤显祖显然比蒲松龄境界要高,用汤公自己的话说,他要写的是一段“三生三世”的爱情: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所谓牡丹亭上三生路。而要坚持完三生三世,需要足够的勇气,更需要“但是相思莫相负”。
爱情在汤公看来,是可以超越生死,更是可以超越一切的。因为内心有爱,情郎柳梦梅敢于如此祷告:
当上土地,巡山使者,显圣显灵。我今日专为请起杜丽娘,我要一个活的,我不要一个死的。
果不其然!
可是虽然柳梦梅给了杜丽娘新的生命,但社会是并不承认的,换句话说,真正的君子,还需要给自己的妻子一个名分。为了这个名分,柳梦梅千里寻岳丈,险些被当成私掘香坟的浪子,被吊打至死。幸亏柳梦梅学习成绩优秀,在此前就考中了状元,才幸免于难。
中国人又是讲人情的,当获得杜丽娘再现,人们除了祝福,还能说些什么?
于是,中国的爱情圣经就此诞生。而杜丽娘,也被称为是东方的蒙娜丽莎!